第三卷 克萨达 第二十一章 埃罗娜·哈尔顿(1/2)
玛丽·努涅斯于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抵达。米奇·莱恩汉把赫曼太太载到克萨达,然后载了麦克曼跟一大堆杂货回来。
麦克曼曾是军人,身材宽阔,背部笔直。十年的驻岛生涯锤炼出一张深栎木色的严厉脸孔,下颌结实,守口如瓶。他是完美的军人: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让他留在哪儿就留在哪儿,毫无主见,除了你的指示之外根本不可能做别的事。
他把药商的包裹递给我。我拿出十格令吗啡上楼给加布丽埃尔。她正在床上吃早餐,眼睛水汪汪的,脸是潮湿的灰色。她看到我手里那包东西,便推开托盘急切地伸出手来,一边扭着肩膀。
“五分钟以后你再过来?”她问。
“你可以在我面前吸,我不会脸红。”
“可是我会。”她说,然后真的脸红了。
我走出去,关上门,靠上去,听到纸张的噼啪声与汤匙碰撞水杯的叮当声。不久后她便叫道:“好了。”
我又走进去。一包吗啡成了托盘上一团揉皱的白纸,其他几包则不见踪影。她靠坐在枕头上,眼睛半闭,满足得如同吞了一肚子金鱼的猫。她懒洋洋地朝我笑了,然后说:
“你真好。知道今天我想干什么吗?带上点儿午餐划船去——整天都漂在阳光里。”
“对你应该有好处。可以带莱恩汉或者麦克曼去,你不能单独走。”
“你打算干什么?”
“搭车到克萨达,然后去郡政厅,有可能进城。”
“我不能跟你去吗?”
我摇着头说:“我有事得办,而你得休息。”
她说:“噢。”然后伸手去拿咖啡。我转向门。“剩下的吗啡,”她说,“你已经摆在没人找得到的安全地带了吧?”
“嗯。”我拍着外套口袋朝她咧嘴笑了。
我在克萨达和罗力谈话,浏览了旧金山众家报纸,总共花掉半个钟头。记者已经开始针对安德鲁提出暗示和质疑——只差没犯诽谤罪。这对我可是大有助益。副警长则没提供给我半点新的消息。
我去了郡政厅。维农在法庭里。我跟警长谈了二十分钟,毫无裨益。我又打电话到社里跟老头子谈。他说这案子我们还在办,我们的主顾赫伯特·柯林森颇为惊讶,因为他以为惠登的死已经澄清了他儿子的死因。
“告诉他没这回事。”我说。“埃里克被杀和加布丽埃尔的种种麻烦大有关系。其中一样没搞清,另外一样也别想解决。我恐怕还需要一个星期时间。柯林森没问题啦,”我跟老头子保证说,“跟他解释清楚以后,他一定支持。”
老头子说:“我真希望如此。”语气颇为冷淡——一个案子五个探员来做,应当算是雇主的人还未必想付钱,他当然不太热衷。
我开车去了旧金山,在圣吉曼餐厅吃过晚餐,回到自己房里又拿了套西装,装了包干净的衬衫和其他衣物,在午夜刚过的时候回到了海湾的那所房子。我把车——我们用的还是菲茨斯蒂芬的——往车棚底下塞的时候,麦克曼从暗影里走过来,说我不在时一切如常。我们一同走进屋里。米奇在厨房打着呵欠给自己调酒,等着麦克曼来接他的班。
“柯林森太太上床了吗?”我问。
“她房里的灯还亮着,一整天都没露面。”
麦克曼和我跟米奇一道喝了酒,然后上楼。我敲敲女孩的房门。
“谁啊?”她问。我应了声。她说:“有什么事吗?”
“明早不供应早餐。”
“真的?”然后她好像想到什么差点忘掉的事一样,说道,“噢,我已经决定不要麻烦你把我治好了。”她打开门,站在门口,朝我很不自然地笑着,手指按着书里读到的地方,“旅途还愉快吗?”
“还可以,”我说,把剩下的吗啡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那我就不用带着这个四处走了。”
她没接,而是朝我笑着说:“你真是个无情的人,对吧?”
“唉,这是你的治疗,不是我的啊。”我将东西放回口袋,“要是你——”我停住话头倾听,走廊里的木板嘎吱作响。声音随后变得轻柔了,像是有人光着脚慢慢走过。
“那是看护我的玛丽。”加布丽埃尔快活地低语道,“她在阁楼铺了张床,不肯回家。她觉得我跟你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不安全。她警告我说你们是——是什么来着?噢,对了——色狼。是吗?”
“完全正确。别忘了——早上不供应早餐。”
第二天下午我给了她维克·达拉斯调配的第一份药,然后每隔两小时又让她服下,总共三次。当天她都待在房里。那是星期六。
星期天的时候她吸了十格令吗啡,整天情绪高昂,觉得自己几乎已经痊愈了。
星期一她把维克调的剩下的药全部服了,这天跟星期天相差无几。米奇·莱恩汉从郡政厅带来消息,说菲茨斯蒂芬已经清醒,不过还太虚弱,而且被缠得密不透风,就算医生首肯,他也没法讲话;还说安德鲁又到圣马泰奥去看了埃罗娜·哈尔顿,她也到医院找过芬克,但警长的人不准她进去。
星期二就精彩多了。
我把充当早餐的柳橙汁端给加布丽埃尔时,她已起身穿戴整齐。她两眼发亮,坐立不安,滔滔不绝,而且动不动就笑——直到我出其不意地提到她不能再服吗啡。
“你的意思是,永远?”她的表情和声音都非常惊惶,“不,你不会是这意思吧?”
“我是。”
“可我会死掉的。”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眶,流下她苍白的小脸。她两手绞在一起,那模样真是楚楚可怜。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流泪是戒吗啡的后遗症之一。“你清楚不能这样的。我又没说要跟平常一样的分量。我明白得一天天减量。可你不能说停就停。你是在开玩笑!那会要我的命啊。”她想到会死,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我令自己的笑容充满同情又掺杂着逗趣。
“胡说八道,”我爽朗地开口了,“你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几天会过于活泼。再过几天就成了。”
她咬咬嘴唇,终于挤出一个微笑,对我伸出双手。
“我打算相信你。”她说,“我真的相信你。不管你讲什么我都相信。”
她的手黏而潮湿。我用力捏了捏,然后说道:“好极了,现在上床去。我隔一阵子会来看看你,要是期间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好。”
“你今天不出门吗?”
“不。”我向她承诺道。
整个下午她都表现良好。当然,在喷嚏与哈欠连番袭来时,她自嘲的样子很是勉强,但重点是她试着去笑了。
麦迪逊·安德鲁在五点到五点半之间过来了。我一看到他开车进来,马上站上前廊迎接。他脸上的红润已经退成了淡薄的橘色。
“晚安,”他礼貌地说道,“我想拜访柯林森太太。”
“有口信我可以转告。”我说。
他的两道白眉耷拉下来,脸上之前的糙红色又回来了一些。
“我想见她。”这是一句命令。
“她不想见你。有口信吗?”
红潮全部卷土重来;他的视线灼热。我站在他和门中间,这使他没法进去。有那么一刻他看上去是想把我推到一旁。这可没让我担心——他比我重上二十磅又老二十岁,并无优势。
他将下颌骨缩进颈肉里,讲话语带权威:“柯林森太太必须与我一同回到旧金山,她不能留在这里。这种安排简直荒唐。”
“她不会去旧金山。”我说,“如果有必要,地检官可以将她作为人证扣留。随你用什么法令反驳,我们都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对你这么说,是要你清楚我们的立场。我们可以证明你可能对她造成危害。我们怎么知道你没对她的家产动手脚?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想利用她目前的困境,令你自己逃离经济上的困境?而且啊,老兄,你甚至有可能计划着把她送进疯人院,好独占她的财产呢。”
他的眼神里透出憔悴,但除此之外,面对这一串抨击他依然撑住了场子。等到喘过气,咽了次口水后,他便质问道:“加布丽埃尔也信这套吗?”他的脸红得发紫了。
“谁说有什么人信了?”我尽量装得面无表情,“我只是告诉你我们可以控诉你什么。你是律师,你明白法庭依据和真相是两码事——新闻也一样。”
疲态从他的眼中向外蔓延,逼退了脸上的血色与面相里的倔强。然而他还是站得笔直,并设法令语调平稳。
“你可以告诉柯林森太太,”他说,“这个星期我会把遗嘱文件归还法院,附加财产清单,以及一封辞书。”
“棒极了。”我说,但当这位老兄拖着步子走向他的车,缓缓爬上去的时候,我还真是有点同情他。
我没告诉加布丽埃尔他来过。
在呵欠与喷嚏之间,她现在开始偶尔发出哼声,眼泪也一直流;脸、手、身上都是汗水。她没法进食。我一直用橙汁把她灌饱。声响和气味——不管有微弱,多令人愉悦——在她而言都成了痛苦,她在床上不断地痉挛翻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