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庙宇 第十一章 神(1/2)
我回到大厅,先前看到那儿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里面有一部电话。电话还在,但是拨不通。我放下话筒,去了六楼米妮·赫尔希的房间。目前为止,我跟这个黑白混血儿的关系依旧没有起色,不过她显然对她的小姐忠心耿耿。而如今电话不通,我需要一个送信的人。
我打开混血儿的门——跟其他房间一样没装锁——进去反手把门关上。我用手遮住手电筒,啪的一声打开,指缝间透出的亮光照向床上睡着的棕脸女孩。窗户都关上了,浓浊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滞闷,像密闭房间里死亡的花朵。
我打量着床上的女孩。她仰面而卧,张着嘴呼吸,沉睡中的脸看来更像是印第安人了。我看着她,也觉得昏昏欲睡起来。现在把她叫醒似乎不怎么厚道。或许她正梦到——我甩甩头,想把脑子里沉积的泥泞甩掉——山谷里的百合、牵牛,枯死的花——金银花也包含其中吗?这个问题好像挺重要的。我手里的手电筒很沉,太沉了。去他妈的吧!我任它坠落。它砸到我的脚,这让我迷惑:是谁碰了我的脚?是请求我将她从埃里克·柯林森身边救走的加布丽埃尔·莱格特吗?这没道理——有吗?我试着再次摇晃头颅,近乎绝望地尝试着,然而它重如千斤,几乎动弹不得。我觉得自己在摇晃,向前探出一步想稳住身体,而我的腿脚瘫软如泥。我得再踏一步,不然就会倒下,我踏出去了,硬生生地抬起头,睁眼寻找一处依靠的地方,然后看到了六英寸之外的窗户。
我往前扑去,直到窗台撞到我的大腿,把我撑住。我的手扶着床沿。我试图去找窗底的把手,不太确定找到了没有,然而我还是使出全力往上猛推。窗户纹丝不动。我的手也好像被钉住了似的。我想我当时抽泣了起来,然后右手扶着窗台,用摊开的左手朝窗户的正中拍了过去。
氨气般刺鼻的味道自破裂之处扑面而来。我把脸凑上去,两手抵着窗台,傻笑着用嘴巴、鼻子、眼睛、耳朵和毛孔吸着空气。泪水自刺痛的双眼中溢出,流进了口中。我靠在那儿吸了个饱,直到我清醒得足以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找回了视物的能力,也清楚自己能够再度思考和移动——虽然既不迅捷也不稳定,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抽了条手帕掩住口鼻,转身离开了窗口。
不到三英尺开外,就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有一个似人形、却又不像是活物的白亮物体立在我眼前,晃动着。它很高,但其实比看起来的样子要矮,因为它不是贴地而立,而是悬浮在离地面约一英尺的位置。它确实有脚,但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形状——它们没有形状,就像这玩意儿的腿、躯干、胳臂、手、头和脸一样,没有形状,也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们晃动着,忽涨忽缩,忽伸忽收,幅度不大,却一直持续。一只手臂飘进体内,被身体吞噬,随即再度冒出。鼻梁垂至不成形的大嘴上方才塌陷回去,直到它和肿胀的两颊平齐,然后再度隆起。双眼涨大,融合成一只掩住上半张脸的巨眼,随即缩小消失,最后又恢复了原位。两腿粘连在一起,如同扭动着的柱子,紧接着它分裂成三条,然后是两条。没有任何肢体或线条不在随时扭曲、颤抖、动荡,所以我一直无法辨认它整体的轮廓,或是一个明晰的形状。
这玩意儿像个漂浮在地板上的人形物件,狰狞着一张发青的脸,肉体惨白毫无生气。它在黑暗中可以现形,透明而又流动不定,就像是潮水一般。
然后,我就明白了自己是因为吸进那种枯死的花味道的东西而无法平稳呼吸,但我却不能——虽然我试了——告诉自己我并没有看到这样东西。它就在那里。如果我往前倾,它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在我和门之间抖动摇荡。我并不迷信灵异,然而不信又怎么样?那东西就在那里。它在那儿,而且不是——我心里明白——什么夜光涂料搞的鬼,也不是个披着床单的什么人。我放弃了。我站在那儿用手帕掩着口鼻,平心静气,可能连血液循环都抑制了。我在,那玩意儿也在,于是我纹丝不动。
那东西说话了——虽然我不敢说我真的听到了言语。那感觉就像是我透过自己的整个身体感应到的。
“跪下,主神的敌人,跪下。”
于是我动了,舔了舔嘴唇,舌头却比嘴唇还干。
“跪下,主神诅咒你,在雷霆降身之前。”
我明白一场争执在即。于是我稍微撤开手帕说了一声:“去死吧你!”那听来挺蠢的,被我那嘶哑的声音一说,越发如是。
那玩意儿的身体痉挛似的抽搐起来,摇摇晃晃地冲着我拱过来。我把手帕一扔,用两手去抓它。我抓着了,却也不算是。我的双手摸上了它的表面,插进它的手腕,直捣中心,在它的另一面双掌相抵。然而我手中空无一物,只有毫无温度的潮湿。
当那玩意儿将脸缓缓迎面顶上我的时候,同样的触感也传了过来。我去啃它的脸——没错——但没咬着东西——虽然我能看见,也感觉到我的脸陷进了它的。而被我握在手里,用胳膊压着,用身体抵着的就是那玩意儿。它蠕动翻腾、震颤抖动,眼下正狂乱地扭转着,在黑暗的半空中分崩离析,同时又再度疯狂地重聚。
透过那东西透明的身体,我可以看见自己的手在它潮湿的身体内部握成拳。我松开拳头,用僵硬弯曲的手指在它里头上下搅动,试着将它撕扯开来;然后我看着它被肢解,看着它流淌过我抓挠着的手指,然后又汇聚为一处;然而我能感觉到的只有它的潮湿。
现在又有一种感觉袭来,而且一旦出现就迅速增长——一种极具威压、令人窒息的重量。那个没有固态的家伙竟然有质量,它强迫我向下垮倒,令我呼吸困难。我的膝盖渐渐软了下去。我朝它脸上吐口水,右手从它身体中挣脱出来,抡起拳揍它的脸,然而打了个空,只有潮湿的触感扫过我的拳头。
我将左手再次挖进它的内部,撕扯着这个可以清楚看到、却难以感觉的东西。紧接着,我在我左手上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血。那血液暗稠而逼真,漫过我的手,自它身上滴落,从我的指缝间流淌出来。
我笑了,鼓足力气挺腰抵住这妖异的重物,再次抓向它的内部,一边粗声吼着:“看我把你给捣烂!”更多的血流过我的指间。我还想笑,胜利鼓舞地笑,却没办法出声,而是呛住了。那东西的重量是先前的两倍。我蹒跚后退,颓然靠住墙面,把身体在墙上摊平,以免滑坠到地板上。
从破窗处蔓延过来的空气冷冽、纯净、苦涩,吹过我的肩膀,刺痛鼻腔,令我明白——因为这和我之前吸入的空气不同——让我的身体垮下的不是那东西的重量,而是有着花香的毒气。
那种淡白中掺着绿色的湿气漫过我的面孔和身体。我咳嗽着蹒跚地穿行过去,走到门边,把门打开,然后整个人瘫在和那房间一样黑暗的甬道上。
我倒下时,有人跌在了我身上。但不是那个难以形容的家伙,是个人。压上我背部的膝盖是人的,很硬;伴着热气钻进我耳郭的那声咕哝也是人的,带着惊诧;被我手指捉住的臂膀依然是人的,又细又瘦。我为那瘦弱暗暗地感谢老天爷。廊下的空气令我受益颇多,但我还是没准备好跟个运动家搏上一场。
我使尽全力攫住那只细瘦的手臂,将它扯到我身下,一边翻身上去,尽可能地压住手臂主人其余的部位。我的另一只手在翻滚中猛然掠过一个男人单薄的身体,撞到地上一个坚硬的金属物件。我弯曲手腕,把手指覆上去辨认它的质感:是杀掉里斯的那把大号匕首。依我看,我正压制着的这个人本来等在米妮门外,想在我出门的时候砍我。而我那一跤救了我的命,令他扑了个空,又被我绊倒。现在他被我一百九十磅的体重压趴在地上,又踢又戳,还想用头把我顶开。
我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松开他的手臂,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好整以暇地在地毯上碾磨他的脸,同时等待着每一口呼吸带给我更多的体力。再过一两分钟,我便可以把他揪起来好好审问了。
然而有人不打算让我等那么久。硬物重击了我的右肩,随即是背部,然后捶上我们两个脑袋边上的地毯。有人在用球棒揍我。
我从那个瘦子身上滚下去。打我的人伸脚拦住我。我用右臂圈住那双脚,结果背上又挨了一下,胳膊没能勾住对方的腿,手上却传来衣裙的触感。我吃了一惊,缩回手来。球棒又抡下来——这回打到我体侧——这提醒了我眼下不是体现绅士风度的场合。我握起拳头,冲着裙子反击过去。它裹住了我的拳头,我揍在了多肉的小腿上。小腿的主人在我头顶上方痛叫起来,然后在我再次出击之前向后退去。
我狼狈地跪爬起来,头撞上了木头——是一扇门。我拉着门把手直起身来。黑暗中几英寸开外的某处又传来抡球棒的动静。手里的门把转动起来,我贴着门行动,顺势走进房里,在关门时尽可能地不发声,而且也真的没弄出声响。
一个十分柔和却异常严肃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来:“马上出去,否则我就开枪。”
是那个丰腴的金发女仆的声音,她吓坏了。我转身,同时弯着腰以防她真的开火。黎明将至,拂晓淡灰色的晨光投进房间,足以勾勒出一个坐在床上的人影,一只手伸出来,握着小巧的黑色物件。
“是我。”我悄声说。
“噢,是你!”手里的东西她可没放下。
“你是他们一伙的?”我问,同时冒险往床那边缓缓迈了一步。
“我服从命令,闭口不言,但我可不做力气活——他们给我的钱还不配。”
“很好,”我嘴里说着,加快脚步走向床铺,“要是我将两张床单系在一块儿,能不能从这扇窗滑到楼下去?”
“不清楚——哦!别!”
我用右手握住她的枪——一把点三二口径的自动式——左手捏着她的手腕,使劲扭转。“放手!”我命令道,她遵从了。我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捡起我掉在床脚的匕首。
我踮起脚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一片寂静。我慢慢打开门,依然什么都没听到。延伸至门外的灰色光线照不出什么东西。米妮·赫尔希的门还是跟我从里面跌出来时一样敞开着,我与之缠斗的那东西也不见了。我走进米妮·赫尔希的房间,打开灯。她还是跟原先一样躺着,睡得很沉。我把枪放进口袋,一把扯下被子,抱起米妮,把她扛到金发女仆的房间。
“看看你能不能让她缓过一口气来。”我对女仆说,把混血女孩摔到床上她身边。
“她用不了多久就会清醒的。他们都这样。”
我说:“是吗?”然后出门走下五楼,到了加布丽埃尔·莱格特的房间。
加布丽埃尔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柯林森的帽子和外套不见了,她带进浴室的衣服以及沾血的睡袍也是一样。
我诅咒这一对冤家。我不想有所偏倚,但火力可能还是要集中在柯林森身上。我啪的一声关上灯,冲下前头的楼梯,心情和我现在的模样一样狂暴——凌乱破烂,淤痕满身,一手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一手握枪。跑过四段楼梯时我都没听到声音,但当我到了二楼,底下传来一声像是轻雷般的响动。我冲过剩下的阶梯,辨认出那是有人在敲前门。我希望来人能穿着警服。我走向门,打开锁,然后把门拉开。
埃里克·柯林森站在那儿,两眼圆睁,一脸苍白,神色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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