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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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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的姑娘,那是什么时候呢?”

“反正是很早以前的那位姑娘……”

“很早以前的那位姑娘为什么要投水呢?”

“那位姑娘听说也像现在这位姑娘一样俊俏呢,少爷。”

“哦。”

“有一天,来了一个游方僧……”

“游方僧?就是化缘的和尚吧?”

“是的,就是那种吹着尺八的游方僧。这位游方僧住在志保田村长家里的时候,被那位俊俏的小姐看上了。——这也许是前世姻缘。她哭着央求一定要同和尚厮守在一起呢。”

“她哭了吗?唉!”

“可村长老爷不肯答应,他说游方僧不能做女婿,到底把他撵走了。”

“是把游方僧撵走了吗?”

“是的。小姐跟在游方僧后头追,一直来到这里。——对面不是有一棵松树吗?她就是从那里投水的。——结果闹得远近人都知晓。听说当时小姐还带着一面镜子,所以直到今天,这池子还叫镜池。”

“哦,这么说已经有人在这儿投水啦。”

“这真是一桩怪事呀。”

“这是几代之前的事情呢?”

“反正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啦。还有呢——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说,少爷。”

“什么事?”

“那志保田家里代代出疯子。”

“哦?”

“这是阴魂作怪呀。现在的这位小姐,听说最近也有点异常。大家都这么传呀。”

“哈哈哈哈。没有这回事吧?”

“没有吗?不过那老夫人是有些奇怪呀。”

“她在家吗?”

“不,去年去世的。”

“唔。”

我望着烟蒂上漾起一缕细烟,不再说下去了。源兵卫背起柴禾走了。

我为画画而来这里,要是一直考虑这些事,听这些故事,接连几天也画不成一幅画。既然背了画箱而来,今天照理得打个草稿再回去。所幸,对面的景色还算有些意思,姑且先把那里画下来吧。

丈把高的苍黑的巨石从池子底下笔直地挺立出来,嵯峨地占据着浓重的池水的拐角处。巨石右边,山白竹从断崖直连着水际,密密丛丛,不留一点空隙。崖上长着一棵三抱粗的大松树,缠络着常春藤的树干斜逸出来,半个树身遮在水面上。那位怀揣镜子的女人,就是从这山崖上跳下去的吧。

我坐在三脚凳上,浏览可以入画的素材。松树、竹丛、岩石和池水,我一时不知道水应该取到哪里为好。岩石高一丈,影子也要长一丈。山白竹历历地映入池底,使人感觉仿佛不是生在岸上,而是密密丛丛钻进了水底。至于那棵松树,仰头望去,高耸入云,水里的树影又细又长。按照眼前这样的尺寸,很难摄入画面。干脆舍去实物,只画倒影,倒也别有兴味。画上水,画上水中的倒影,拿给人看,说这是一幅画,也许叫人吃惊吧?然而光是吃惊有什么意思,必须让人赞叹这是一幅完美的画才行。我全神贯注望着水面,思忖如何画法。

奇怪的是,光有倒影总是不能构成画面,我打算在同实物两相对照上面下一番功夫。我从水面转过眼睛,渐渐将视线移向上方。我观察那块丈把高的岩石,从倒影的尖端慢慢将视线移到水际,然后再露出水面,次第上升,一边看,一边逐一揣磨着景物的干湿、色泽和折皱、纹路。最后,我的视线越望越高,一直抵到这块危岩的顶端。这时,我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蛤蟆,手中的画笔突然落地了。

在夕阳照射的绿树林前,在晚春时节临近黄昏的暮色笼罩着苍黑岩石的景象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容来。——这正是那个在花下使我吃惊、在梦幻中使我吃惊、身着长袖和服使我吃惊、在浴室里使我吃惊的女子的脸庞。

我的视线直盯着女子苍白的面孔,女子也尽量伸展着她那婀娜的身躯,站立在高高的岩石之上,纹丝不动。就在这一刹那!

我不由飞身跳起,那女子迅速转过身,腰间那像茶花一样鲜红的东西倏忽一闪,就向对面跑去了。夕阳掠过树梢,静静染红了松树的枝干。山白竹愈加青苍了。

我又吃了一惊。

[1] 三井和岩崎(即三菱)都是明治以后兴起的大财阀。

[2] 莎士比亚悲剧《雅典的泰门》里的青年主人公。他没落之后,以前受过他关照的人尽皆离反,泰门怅恨不已,郁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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