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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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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伟皱眉看着白天被宋运辉敲碎的玻璃窗,不甘心机会就此错失,他从家里搬来凳子,拔开插销跳进屋去。屋里鸦雀无声,红伟惊异一下,忽然意识到,雷东宝如雷的鼾声呢?他轻手轻脚地摸上楼去,才到卧室门口,就听干涩的声音道:“干什么,小辉走了?”

红伟吓了一跳:“宋总回宾馆了,书记刚醒?哪儿开灯?”

“不开,你们说些什么?”

“宋总只问我们一些雷霆存在的问题,他可能有话只肯跟书记说。”

“他不说,你们也不问?”

“宋总架子大得很,正明看见他都两手自觉放腿上,跟幼儿园孩子似的,谁敢乱问。”红伟说话的时候,自己摸出手机拨打宋运辉所住宾馆的电话,却不料被雷东宝伸手将手机抢去。红伟奇道:“书记,你真不想见宋总?”

雷东宝不语。黑暗中,红伟看见雷东宝好久不眨眼睛。“书记,多个帮手多条路。”红伟不知道雷东宝究竟什么想头。见雷东宝依然长久不语,红伟火大了,“书记,宋总请来王老先生,老老少少专程来一趟不容易,为此他明天得耽误春节后第一天上班,你不说别的,起码见个面请顿饭,尽个道理。他们明天早上飞机走,你说吧,你想不想明天早上六点醒,送送他们。你要想送,今天不管多晚过去一下最好。你要不送,你这个亲戚从今算没了。”

雷东宝没料到红伟捅出他急欲回避的话题,他终于开口:“我家的事,你少插手。”

红伟不依不饶:“宋总早已跟你不是一家,你们关系跟宋总和我一样,只是朋友。我帮宋总问你,你到底见还是不见,做人不能对不起朋友的好意。”

雷东宝翻身而起,炯炯双目盯着红伟,即使在黑暗中,红伟都能感觉到其中之压迫。“不见。”但是雷东宝无法说出理由,他旋即又钻进被窝,他有些被动地希望红伟赶紧离开。

红伟却追着问:“书记这么对待朋友?”红伟终究不敢用小雷家安危来挤迫雷东宝,怕雷东宝臊了翻脸。

“给我拿点吃的来,快。”

“书记是对朋友说话,还是对下级说话?”

雷东宝被逼得躺不住,摸出手机一把塞进红伟怀里,道:“你看着办吧。”

红伟看看雷东宝,稍做动摇,旋即稳定心神将电话拨打出去。很快接通,但没人,红伟让总机转接到王老先生房间。果然是宋运辉接听。“宋总,今天这么累还没休息?有个人倒是睡醒了……”

“红伟哥,多谢你今天一直帮忙,大哥就在你身边?”

“是啊,书记不知道你宾馆电话……呵,你看我废话这么多,我让书记接听。”说着赶紧将电话塞回雷东宝手里。

雷东宝无奈接了手机,耳机里却传来宋运辉并不客气的声音:“大哥怕见我?”

雷东宝没想到一向对他说话婉转的宋运辉来个黑虎掏心,但他既然已经接了电话,也就硬撑着场面,不知不觉又坐了起来:“对,这儿的闲事你别多管。多大的事儿,让你大忙人操心。”

雷东宝没想到电话里却传出的是外公的声音:“我不忙,但我了解情况后也不想为你操心啦,看起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救,干脆不给我们添烦。东宝啊,最后一句忠告给你,赶紧安排个接班人,你啊,这么胖的人多的是病,借口来上海治病住院吧,以后雷霆的事与你无关。别等大伙儿明白过来撕碎你。”那边外公拿着分机说完,就把电话搁了,因为他知道宋运辉不会跟雷东宝说得那么直接。他抢着说了,省得看宋运辉磨蹭,他眼睛出血耳朵生茧。他搁下分机,对宋运辉道:“违心的话易说,肆意的话难说,难说的话我替你说,急病用猛药,你不用谢我。”

“你这几乎是休克疗法。”宋运辉不置可否,因电话那端的雷东宝一直没有出声。

雷东宝果然被外公的话打击,但想了会儿,却道:“王老先生也有看错的时候。这儿不比别的工厂,这是小雷家村,村里大多数人是不出五服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边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即抱成团。”

“你不要自欺欺人,我已经找红伟、士根、正明和小三谈过话,看来不是雷霆没救,而是你没救。你在,以你的经营思路,雷霆一定没救。你不许忠言逆耳挂断我电话。”

“他们说什么?士根懂什么?”雷东宝焦急,一点都没感觉身上只穿一件棉毛衫,室内天寒地冻。

“大哥,你有局限,这么大规模企业不是你能掌控的。你的文化程度跟不上,你的学习能力跟不上,还有你的观念更新也跟不上……”宋运辉不知不觉也跟着外公下了猛料,但他终究不如外公的生猛,“该是你放手的时候了……”

但是雷东宝听不下去,将电话塞回红伟手中,自己跳下穿衣,冲去卫生间。

宋运辉听到红伟的声音响起,不得不中止:“红伟哥,大哥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红伟也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两兄弟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可是雷东宝这种态度,他无可奈何,只有放弃,颓然看着雷东宝出去的方向。

雷东宝没想到宋运辉这种时候严厉指责他,将他鞭挞得一无是处。他当初坐牢时就感觉宋运辉有否定他的嫌疑,当初就有指挥他的意图,被他抵制了。但这回果然,他不过是遇到点困难,好了,宋运辉又急着跳出来说他不适合。他都懒得说,他不是今天才空投到小雷家的,他自己打造的企业,他跟不上?笑话。他最清楚自己的雷霆,如果不是出口受阻,什么事都没有,但雷东宝没话跟宋运辉说,谁让他总是倒霉的时候被宋运辉逮到呢。他不想再说什么,就跟过去在牢里一样,不解释,事后做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雷东宝心里隐隐感觉到,其实宋运辉与他那个妖精老婆差不多,本质上否定他这个大老粗,否则宋运辉怎么会说出他文化程度跟不上的话,还说他学不进去,当他的脑袋是大粪塞饱的吗?雷东宝自尊非常受伤,摸出香烟点燃,也不回卧室,开灯下楼找吃的。

红伟见此,现在很能理解千里迢迢飞过来的宋运辉的心情。

走下楼梯,红伟见雷东宝从堆满礼物的八仙桌上拎出一包什么饼,拆开来吃,雷东宝还问红伟要不要,红伟摇头,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零食。他有点想开门离开,但终究没走,从雷东宝的烟盒里抽出支烟,点上坐雷东宝对面闷吸。

雷东宝三口两口吞下几只饼,摇摇热水瓶没热水,随便接了一些自来水喝下。虽然吃得不舒服,可好歹算是打发了饥饿。当然,生水喝进肚子里总归是不舒服,尤其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他见红伟不肯走的样子,只好问:“你晚上和小辉吃的?”见红伟点头,跟他赌气,他心里反而好受,又问:“小辉他自己公司没事了?那么闲。”

红伟替宋运辉不悦:“我问了,他们公司出口更麻烦。国外现在不承认人民币的汇率,国内银行汇率又不变,他们又是进口原料又是出口成品,每次报价都要再三讨论,很影响利润。”

“他们不怕,他们大国营有国家抱着,要钱给钱,要政策给政策。”

“听说现在也没了,现在一边喊国企深化改革上面不给钱了,一边喊做好下岗工人安置工作,国家看来不抱了。宋总说他们公司算是有名的效益好,因此这回汇率动荡,中央来人先到别的公司调研,最后才到他的公司,看了之后好像说东海公司都勉强,看来需要调整政策。宋总说政策总是会有的,国家不会扔下出口创汇企业不管。”

“唔。”雷东宝吃完饼,将包装袋往茶几上随便一扔,见搁在烟蒂堆积如山的烟灰缸上的烟已经燃尽,掉下来将茶几漆面烧出一团黑,他懒得管,又抽出一支烟点上,“你有没有跟他说只要出口恢复,我们这边就没事?”

红伟道:“书记,我开车载你过去一趟吧,不管好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总是好事,王老先生也在呢。”

雷东宝有苦说不出,他怎么跟红伟说那两个人劝他引退,怎么跟红伟说宋运辉批评他不上进不好学,他只好道:“算了,没法解决内销,也没法解决外销……”

“见朋友!朋友老远过来,见见总应该吧。”红伟忍不住怒气,声音开始拔高。

雷东宝还是有苦说不出,定定看着红伟,道:“你知道他电话里跟我说什么?”

红伟一愣:“宋总既然特意来,不管他说的话好听难听,单是冲着他的诚意,我看书记硬着头皮也得去听着。”

雷东宝冷着脸道:“你不知道别乱指派,回家睡去,我头痛,我也睡觉,几点啦!”

红伟愣愣地看着了雷东宝一会儿,终于一声不出,大力将烟蒂揿进烟灰缸里,揿塌一座烟蒂山,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开门关门,弄得地动山摇。红伟满怀愤懑,在门外闷站了会儿,没有拐进去自己的家,取车直奔忠富的养猪场。

雷东宝默默看红伟走出去,很久很久,头发都没动个分毫。一个人安静下来,他回想王老先生说的话,回想宋运辉说的话,包括以前王老先生对他说的,以及宋运辉通过韦春红传达给他的话。今天王老先生说得更明确,连退路都给他想好。可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死他?还有宋运辉今天说的更是新鲜,好像是他搞垮雷霆似的,他在雷霆才没救。那他倒是要问一下宋运辉,雷霆到底是怎么来的?宋运辉明明最清楚雷霆的来龙去脉,凭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问问全天下的人,谁不知道,雷霆就是他雷东宝,雷东宝就是雷霆,他怎么可能离开雷霆,宋运辉不笨,因此这么说肯定别有用心,他不想撕破面皮,也不愿与宋运辉对吵。对,他为此才不去见宋运辉。

但雷东宝吸完一支烟上楼继续睡觉,却一时睡不着,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宋运辉的质疑。宋运辉以前从没说他跟不上雷霆发展,今天听了红伟他们几个的话,哪儿看出他不行了?究竟是哪个问题让宋运辉认为他不适合管雷霆?

雷东宝毕竟是重视宋运辉,将宋运辉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可他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宋运辉不理解他也不理解小雷家。比如他当年搞承包,起砖窑,哪件事做出来都有人反对,可最后结果呢?结果证明他正确,他完全正确。

雷东宝翻一个身,舒坦地伸直四肢。对,他应该相信自己,不能被一时困扰所迷惑。

他又想,好汉子敢作敢当,他要对宋运辉说个明白。可直起身子却发现他忘了问红伟他们住的是哪家宾馆,更别说房间号,而且他多年不打宋运辉的手机,知道宋运辉手机早换号码,他最多只能打到秘书手里。他犹豫一下,又没好意思问红伟,就找小三要宋运辉所住房间号。

雷东宝开门见山:“小辉,我刚才睡醒,脑袋还迷糊。我跟你说,你看错我啦。我,雷东宝,这十多年,从做承包开始,用陈书记的话说,一路跑在别人前面,不为世人理解。我每次领奖上台,领导都是表扬我敢为他人先。这点,你承认不承认?”

宋运辉看看身边刚睡下的可可,不敢惊醒他,只好压低声音道:“以前对。”

“现在还是对。你屁股坐在国营,你不知道我们这边做事比你国营要艰难多少,说到底你不理解,你没法理解,我们这边太复杂。复杂程度,就像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你小孩没法看懂我大人在做什么。但我不怪你,我给你半年时间,不用半年,我拿性命担保你收回今天的话。”

宋运辉听了发觉自己很无力:“我也最希望看到半年后我收回我的话。但我有个疑问,你除了凭过去经历推断你这回依然是跑在别人前面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依据来说明你现在依然意识超前?”

这还需要依据?雷东宝豪气干云地道:“小雷家群众的支持就是依据,我年前又拿来一堆奖状就是上级部门的肯定就是依据。你还要什么依据?过去大家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作为领导,你也应该培养一些群众意识。”雷东宝此话出口,感觉说得畅快,而且感觉这些话的水平够可以。

“都不是科学依据。”宋运辉继续无力,两人的对话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说到超前意识,我去年让杨巡提醒你留意出口问题,调整产品布局,你做到没有?但我不做事后追究,你也请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只问你三点,你对今后一年的市场格局如何理解,你将如何调整产品布局,你将如何调配手下人事?”

“你不用问,我今天再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体制不同,但半年后我恢复元气,我不说你都信。明天早上你们几点去机场?我送你们。”说出这些,雷东宝躺床上挺了挺腰杆子。

“明天六点,你能起就来,起不了也没关系,我已经订下宾馆车队。”

雷东宝这回终于把宋运辉驳得无话,但是他短暂开心过后,却又忐忑,心里七上八下没了底。但想到宋运辉问的三点,这真是太简单了,这是企业最基本的套路,他怎么会不知道,宋运辉说到底还是不理解他,看低他。半年,他咬牙切齿地想,半年后看宋运辉怎么说。当兵时候就知道,穿皮鞋的打不赢穿草鞋的,他的雷霆是农村走出来的草鞋兵,别看样子不好,可战斗力强,战斗意志更强,不信,走着瞧!

宋运辉回想与雷东宝的对话,他想到几个方面,首先,自信到极端,便是盲目;其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最后,做企业的首要是市场意识。雷东宝资质有限,偏又现在盲目自大,他真拿雷东宝没办法了。

他想,他现在应该够资格说句仁至义尽。多年管理经验告诉他,资质差的人,多说无益。他一向是这么做,但是他这回感性当头,因此他出师不利,本身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谁没个偏执的时候呢?就像雷东宝追着过去经验跑,他则是追着雷东宝苦口婆心,都是痴人。他更灰心了。

红伟也是灰心,指望宋运辉能够对雷东宝有所为,没想到雷东宝一意孤行。他跑到忠富养猪场,将已经睡下的忠富拖出被窝,满屋子搜出一瓶酒几块饼干一包猪头肉,两人对酌。

忠富倒并不觉得意外:“书记一向一意孤行,又不是今天第一天这样。”

“以前没那样。”

“以前你跟书记臭味相投,没觉得。书记为人,我敬服,但是要我跟他相处,我不行,我以前这么跟你说过吧?说到原因,我当时说不适应书记的工作方式,其实就是不适应他的一言堂。书记一向不听劝,他不跟你讲道理,他只服从自己的理由,也要别人都服从他的理由。别人别想说服书记,除非书记哪天脑袋开窍自己转弯。我常干着急,干脆不跟了,我着急自己的,落个清静。”

“可是书记以前走的路都对。”

“红伟,我们今天说的你可别说出去,被人听见显得我没良心,你看我的养猪场现在发展得怎么样?”

“好。我没想到你这么快连冷库都有了。刚才也看了一下,一个春节下来,你这儿的猪卖得差不多。”

“不瞒你说,红伟,我心里有两个字:踏实。我扩张得虽然不快,可是一步一步都是看准市场需求来走,每一步走出去,我都是心里有底。不像过去,别看老大的沼气池很噱头,还全市第一家养牛蛙养罗氏沼虾弄得轰轰烈烈,可我一直提心吊胆,总是摸不准书记决策的准头。好像是遮住眼睛做事,蒙对一个是一个,没有延续性的规划,没有可预见的长远。可是我这话跟书记没法说,一者他不会听,二者他做的事好像总是抓大牌总是抓对牌。我只有出来做自己的,起码落个心里踏实,你信不信,我的规划都可以延伸到三年后。”

“你的意思是,书记这回抓牌没抓对?”

忠富犹豫一下,道:“我不大方便说,你喝酒想想,对比对比我的三年规划。”

红伟依言不语,猪头肉下酒,好好思考忠富的话。果然,他们雷霆的规划除了铜厂因为以前由项东设计项东规划,还有头绪可循,其他的现在回想起来大多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缺乏连贯。他以前有意不多管雷霆闲事,免得与其他人员冲突,因此没觉得怎样,现在还真不能回想,这一回想,他心里不踏实起来:“忠富,你闷声不响,蔫主意太多。”

“不敢,我跟你们不一样,从开始就没心服口服。红伟,我在想士根的那三条,不能不说,士根以前做到老二,还做得让人心服口服,水平到底是有的,你看这三条,眼光毒辣。”

红伟点头:“我也在想士根的话,你说大家会不会反?”

忠富道:“我不知道,没人带头,我看难反。能带头的你或者正明,除非你们以后不想做事了,要是宋总不满,你们以后还想做人?”

“我当然不会,于情于理都不会,做人这些义气肯定有。我担心正明已经估摸到宋总不满书记,有些蠢蠢欲动,我回头踢正明一脚,别以为书记上面没人。”

忠富却道:“红伟,你先自保。你们那个不归属雷霆的公司名不正言不顺,要是别人捏了把柄,存心搞死你们的话,书记首当其冲,你老二。”

红伟脸色大变:“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忠富道:“凭我对你们几个的了解,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别以为村里其他人都是傻瓜,总有几个脑袋清楚的。”

“没事的,关键的人都有股。”

忠富点头:“那就好,书记仅凭这个公司,轻易抓住几个关键人物的人心,高!”

红伟摇头道:“当时考虑镇里参股雷霆,不想让镇里不劳而获,而且我们手脚干干净净,每一笔账都有规矩。不会像过去士根藏的那几张白条,白痴看见都知道有问题。”

“这个出发点的话,大家都是自己人,一条心。红伟,我们多年兄弟,还是提醒你,先自保,不要愚忠。”

红伟从忠富那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黎明。酒早已喝完,猪头肉和饼干也早见底,但他拉住忠富不让睡,终于把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好几个月的忧虑向老兄弟吐露。这些忧虑说起来很对不起书记,很否定书记,要不是忠富,他对别人还不敢说,可忠富不同,尤其忠富肯定了他的忧虑。

难道小雷家那么大的家业,这回真的又将面临大劫?想到过去雷东宝坐牢时小雷家经历的那次大劫,他这回该如何自保?

红伟回家,车子开到车棚,却想到节后追讨货款与雷东宝位置安稳之间的关系,心里压力很大,坐在车上发呆,从杂物箱里摸出香烟来吸。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越想心越烦。

过了一会儿,朝着旁边车位倒入的车灯打断红伟的思考,红伟心说谁还这么晚回,却见小三从副驾位置跳出来。透过头顶打开的天窗,红伟听到正明的声音在对小三说:“你先走一步,我后脚再走。”红伟惊异,看着小三离开,没有吱声,他立刻意识到,这两人开车找地方一直谈到现在,估计话题与他找忠富谈的差不多。而从小三和正明的言谈,可见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什么谅解。

红伟心头思绪翻滚,等着小三走得不见人影,他跳下车,拉开那辆车门。正明显然是一脸吃惊,捏着香烟的手紧张地停留在唇边一动不动,两眼满是慌乱,两人对视良久,红伟俯身道:“收敛着点,别不给宋总面子。”

“呃,红伟哥你别走。”正明手忙脚乱,一个踉跄冲出车门,紧紧扯住红伟的袖子,四顾无人,才轻道,“红伟哥,不瞒你说,我愁啊。你说今晚宋总提的那些个问题,有几个是我们正经答得上来的?我回家将宋总那些问题与雷霆一比照,我们雷霆全是漏洞,我坐不住了,找小三商量该怎么办才好。我们总不能再盲目等着国家政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万一政策不下来呢?我们这样东抓抓西扒扒得到什么时候?我还想明天找红伟哥谈呢,要不现在就找个地方说话?我担心雷霆,雷霆是我们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啊。”

正明紧张地看着红伟,他不知道红伟这个钟点一个人待在车里究竟是什么意图,逮他和小三勾结的现场,还是等他回来说话?因此正明将话说得恳切再恳切。整个雷霆他可以得罪其他人,却不敢得罪红伟,因所有客户都捏在红伟手里,这几年一方面是雷东宝有意放权,另一方面是红伟自己加意笼络组合,雷霆的进出两道口子全被红伟掌握,这样的人,除非得罪了就离开雷霆,否则以和睦相处为上。

红伟听正明所言正是他今晚所虑,心说英雄所见略同,估计小三也是一样。想到还不肯接受谏言,甚至躲避见宋运辉的雷东宝,他不由叹了口气,递一支烟给正明:“我刚才睡不着,躲出来想年后怎么做。催款还是要催,可是该怎么催,该怎么与你生产配合,我心里没底。我在想,能不能要书记开个会来协调年后资金安排,可以让我们心里踏实地照做,我愁死了。”红伟说着,有点身不由己地被正明“塞进”驾驶座后面的位置。

正明钻进车子:“红伟哥,我跟小三讨论的就是这个,但是操作上……一言难尽。”

红伟想了好一会儿,却道:“你和小三讨论了就好。”他伸手将车钥匙一转,拔钥匙出来,交到正明手心:“别年轻气盛,记得把方案随时通知我。我困死了,睡觉去。为了雷霆,你们多辛苦。”

正明愣愣地看红伟离去,心里七上八下。他也知红伟当然与小三不同,红伟资格太老,不可能三言两语便与他交心,但是细细回味红伟今天跟他说的所有话,感觉前后半夜立场已经不同,似乎越来越善意。他眼看着红伟的身影在路灯下转来转去,最后消失,不久,寂静夜空中传来关门的声音,他又在车上坐了会儿才慢慢踱回家去。他心里有一丝兴奋,但也有被红伟警告过后的警惕。

大概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雷东宝晚上睡得并不好,时时警醒,醒来则是看一眼手表,翻转再睡。五点多醒来时候见外面天色依然黑沉,他没有犹豫,起身下床,他准备去送送宋运辉。他下楼从八仙桌上挑了几件看上去比较登样的礼品,飞车直奔市区宾馆。到达时,正好见宋运辉在总台办理退房。他大声与宋运辉打个招呼,冲着外公走过去,但外公双手支在拐杖上,一双眼睛睡意蒙眬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雷东宝当即很尴尬,将伸出想握的手缩回来,斯斯文文地招呼道:“王老先生没睡好?”

外公斜睨雷东宝一眼,懒得说话,刚才宋运辉已经告诉他昨晚两人的一次通话,他心里早在后悔来这一趟,不该好奇心重,他懒得跟这种说不通的人白费劲。不像跟外孙女吵架,那反应多灵敏,吵起来才好玩,反而是可可站在一边儿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好奇地打量。

雷东宝见外公不理他,这才有空看到穿得小圆球似的可可。他稍微蹲下,与可可对视片刻,道:“叫我姑父。”

可可却从太外公腿边躲到爸爸腿边去,一路叫道:“no,you are a big fat an”

雷东宝顿时气馁,虽然他儿子壮过可可,可是人家一口英语,岂是他儿子可以企及。他不知道小孩子说的是什么,只见板着脸的外公终于一笑。宋运辉也回头笑道:“可可不认识你,以后多见见就好。”

雷东宝却细心地想到几年前他坐牢的时候,宋运辉带着女儿去看他,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让宋引叫他姑父,他一颗心温暖至今,对了,那次也是春节,室外天寒地冻,他干脆地对宋运辉道:“还没听你儿子叫我姑父。”

宋运辉道:“小引跟我打电话时问起你,说今年暑假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见你一面。”

“小引是个好孩子。”雷东宝只好放弃,但心里更生疑窦,因他知道宋运辉是个非常讲究细节的人。“她在美国成绩好不好?”

“还行,好了,我们走。大哥,你回吧,去睡个回笼觉,我们叫了宾馆车子,谢谢你来送我们。”

雷东宝都听出生分:“你前面走,我后面跟着。”他不由分说拎了一只箱子出去。

外公慢吞吞跟上,走到外面,看看雷东宝的奔驰,又看看宾馆的半新皇冠,却钻进皇冠里面,又招呼一声:“小辉,你来管着你儿子。”

宋运辉没有犹豫,安置好行李,与雷东宝打个招呼,便钻进皇冠车里。雷东宝一愣,等前面皇冠车子开出,他才钻进车里,气得面色铁青。他没依言跟上,方向盘一转,去了韦春红的那个家。但是见到小区大门的时候却是发愣,对了,他跟韦春红儿子保证不骚扰他们母子的。他将车习惯性地开进小区,熟练地停到楼下,却没法走出车门,他得说话算话,但是他看了宋运辉活蹦乱跳的儿子后,很想自己的儿子,他的宝宝。

他犹豫再三,考虑到韦春红正带着老少几个在海南晒太阳,他下车上楼,即使看看熟悉的屋子也好。

但令雷东宝意外的是,防盗门应声打开,他的钥匙却没法插进房门锁眼里去。他还以为没找准锁眼,俯身看清,却发现眼前的锁眼呈十字形,与他手里的扁平钥匙全不相配。韦春红难道这么泼辣,将锁换了?显然是。雷东宝在宾馆门口累积起来的火气更进一步,狠狠一脚将防盗门踢上,噔噔下楼回去车上。他妈的,个个都是白眼狼,他饿着肚子开车回村,依然是冷锅冷灶,但家里有一整八仙桌的别人春节送来的礼物。

宋运辉没见雷东宝跟上,脸上也没流露出什么,连外公也没提起雷东宝,一行若无其事地上了飞机。

但上班间歇,宋运辉忍不住打个电话给老徐。一则开市拜年,二则通报雷东宝的情形。他并没向老徐隐瞒任何雷东宝的近况,他也说了他的担忧。老徐倒是没有回避话题,还劝宋运辉放宽心,说有些事情有其必然发生发展规律,外人更多的只能尽心,尽力还得看有没有地方让使力。老徐还说,他关注雷东宝本人,而不再如过去做县委书记时候一样关注小雷家。宋运辉豁然开朗,是啊,他这是给雷东宝的“雷霆就是雷东宝,雷东宝就是雷霆”的话给绕进去了。老徐的话提醒他,他前阶段确实管得太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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