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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的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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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慢,却还是在变,忽然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

但是这一剑却像是吴道子画龙点的睛,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

然后他就刺出了他的第十四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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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的剑气和杀气都很重,宛如满天乌云密布。

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一哦陽一哦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一哦陽一哦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一哦陽一哦。

这一剑刺出,所有的变化才真的已到了穷尽,本已到了尽头的流水,现在就像是已完全枯竭。

他的力也已将竭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剑尖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剑尖本来是斜斜指向炉火的,震动一起,炉火忽然熄灭!

剑锋虽然在震动,本来在动的,却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就连一直在水上不停摇荡的轻舟,也已完全静止。

就连船下的流水,都仿佛也已停顿。

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字,一个很简单的字——死!

没有变化,没有生机!

这一剑带来的,只有死!

只有“死”,才是所有一切的终结,才是真正的终结!

——流水干枯,变化穷尽,生命终结,万物灭亡!

这才是“夺命十三剑”中真正的一哦精一哦粹!

这才是真正夺命的一剑!

这一剑赫然已经是第十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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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木剑断了!

河水又复流动,轻舟又复漂荡。

他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满身大汗如雨,已一哦湿一哦透了衣裳。

他脸上带着种奇怪之极的表情,也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恐惧

一种人类对自己无法预知,也无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惧!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并不是他创出来的。

根本没有人能创出这一剑,没有人能了解这一剑的变化。

这种变化的出现,就好像“死亡”本身一样,没有人能了解,没有人能预测。

这种变化的力量,也没有人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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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一片黑暗。

他木立在黑暗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一哦抖,怕得发一哦抖。

他为什么害怕是不是他知道就连他自己都已无法控制这一剑

河水上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人叹息着道:“鬼为什么还没有哭神为什么还没有流泪”

(三)

河水上又出现了一条船,看来就像是烟雨南湖上的画舫。

船上灯火明亮,有一局棋,一壶酒,一张琴,一卷书,灯下还有块乌石。

磨剑石!

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这老人,看着这老人手里的断剑。他眼睛里也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惧。

老人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

“你还认不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

——翠云峰,绿水湖上的画舫,画舫上有去无归的渡人。

这些都是老人永远忘不了的。

就在这条画舫上,他沉下了他的名剑,也沉下了他的英雄岁月。

就是这个人,曾经叹息过他的愚蠢,也曾经佩服他的智慧。

他那么样做,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谢掌柜。”

“燕十三。”

他们互相凝视,黯然叹道:“想不到我们居然还有再见的一日。”

谢掌柜的叹息声更重:“仓颉造字,鬼神夜泣,你创出了这一剑,鬼神也同样应该哭泣流泪。”

老人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剑的确已泄一哦了天机,却失了天心。

天心惟仁。

这一剑既已创出,从此以后,就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这一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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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一剑并不是我创出来的!”

谢掌柜道:“不是”

老人摇头,道:“我创出了夺命十三剑,也找出了它的第十四种变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满意,因为我知道它一定还有另一种变化。”

谢掌柜道:“你一直都在找”

老人道:“不错,我一直都在找,因为我知道只有将这种变化找出来,才能击败谢晓峰。”

谢掌柜道:“你一直都没有找到”

老人道:“我费尽了心血都找不到,谢晓峰却已死了。”

——神剑山庄中漆黑的布幔,漆黑的棺木。

老人黯然道:“谢晓峰一死,天下还有谁是我的对手我又何必再去寻找”

他长长叹息,道:“所以我不但沉剑,埋名,同时也将寻找这最后一种变化的念头,沉入了湖底,从那天之后,我连想都没有再想过。”

谢掌柜沉思着,缓缓道:“也许就因为你从此没有再想过,所以现在才会找到。”

这一剑本就是剑法中的“神”。

“神”是看不见,也找不到的,神要来的时候,就忽然来了。

可是你本身一定要先达到“无人、无我、无忘”的境界,它才会来。

这道理也正如禅宗的“顿悟”一样。

谢掌柜又道:“现在你当然也已知道三少爷并没有死。”

老人点头。

谢掌柜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有把握能击败他”

老人凝视着手里的断剑,道:“如果我能有一一哦柄一哦好剑。“

谢掌柜道:“你是不是还想找回你的剑”

老人道:“我还能找得到”

谢掌柜道:“只要你找,就能找得到。”

老人道:“到哪里去找”

谢掌柜道:“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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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舷边的刻痕仍在。

谢掌柜道:“你应该记得,这是你亲手用你自己的剑刻出来的。”

——当时的名剑已消沉,人呢

如今人已在这里。

有些人也正如百炼一哦精一哦钢打成的利器一样,纵然消沉,却仍存在。

老人却在叹息,道:“只可惜这里已不是我当年的沉剑之处。”

谢掌柜道:“刻舟沉剑,本就是愚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老人道:“不错。”

谢掌柜道:“你却并不是愚人.你刻舟沉剑,本不是为了想再来寻剑。”

老人承认:“我不是。”

谢掌柜道:“你那么样做,本就是无意的,无意中就有天机。”

他慢慢的接着道:“你既然能在无意中找到你剑法中的一哦精一哦粹,为什么不能在无意中找回你的剑”

老人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了他的剑。

漆黑的湖水中,已经有一哦柄一哦剑慢慢的浮了起来,已经能看见剑鞘上的十三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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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当然不会自己浮起来,也不会自己来寻找它昔年的主人。

剑的本身并没有灵一哦性一哦。

如果剑有灵,只不过因为握剑的人。

这一哦柄一哦剑能够浮起来,也只不过因为是谢掌柜将它提起来的。

燕十三并没有吃惊。

他已经看见了系在剑锷上的线,也已看见了这根线的另一端就在谢掌柜的手里。

世上有很多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发生,就因为每件事都有这么样一根线,而人们却看不见而已。

在经过许多次痛苦的经验之后,燕十三总算已渐渐明白了这道理。

谢掌柜却还是在解释:“那一天你走了之后,我就已替你捞起了这一哦柄一哦剑,而且一直在为你保存着。”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掌柜道:“因为我知道你和三少爷迟早是会有相见的一日。”

燕十三忽然叹息,道:“我也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命运。”

谢掌柜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总算已找回了你的剑。”

剑已在他手里,剑鞘上的十三粒明珠,依然在发着光。

谢掌柜又问:“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击败他的把握”

燕十三没有回答。

现在他的剑已回到他手里,还是和以前同样锋利。

他凭着这一哦柄一哦剑,天下,战无不胜,他一向无情,也无惧。

何况,现在他已找到了他剑法中的一哦精一哦粹,必定已将天下无敌。

可是他心里却反而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他自己说不出来,别人却能看得出。

甚至连谢掌柜都已看了出来,忍不住道:“你在害怕怕什么”

燕十三道:“夺命十三剑本来就像是我养的一条毒蛇,虽然能致人的死命,我却可以控制它,可是现在……”

谢掌柜道:“现在怎么样”

燕十三道:“现在这条毒蛇,已变成了毒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

谢掌柜道:“现在难道连你都已无法控制它”

燕十三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恐惧。

谢掌柜仿佛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同时凝视着远方,眼睛里同样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又过了很久,燕十三才问道:“你特地为我送剑来,是不是希望我能击败他”

谢掌柜居然承认:“是。”

燕十三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谢掌柜道:“我是。”

燕十三道:“你为什么希望我击败他”

谢掌柜道:“因为他从未败过。”

燕十三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他败”

谢掌柜道:“因为他败过一次后,才会知道自己并不是神,并不是绝对不能败的,他一定要受到过这样一次教训后,才能算真正长成。”

燕十三道:“你错了。”

谢掌柜道:“错在哪里”

燕十三道:“这道理并没有错,只不过用在他身上就错了。”

谢掌柜道:“为什么”

燕十三道:“因为他并不是别人,他是谢晓峰,谢晓峰只能死,不能败!”

谢掌柜道:“燕十三呢”

燕十三道:“燕十三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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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又回到他的轻舟,轻舟已荡开。

谢掌柜默默的站在船头,目送着轻舟远去,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悲伤。

这世上永远有两种人,一种人生命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存在,而是为了燃一哦烧。

燃一哦烧才有光亮,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光亮也好。

另外一种人却永远只有看着别人燃一哦烧,让别人的光芒来照亮自己。

哪种人才是聪明人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悲伤并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四)

还没有到黄昏,夕一哦陽一哦已经很红了,红得就像是已燃一哦烧了起来。

夕一哦陽一哦下的枫林,也仿佛已燃一哦烧。

谢晓峰就坐在燃一哦烧着的夕一哦陽一哦下,燃一哦烧着的枫林外。

他的手里没有剑,甚至连用一根木头削成的剑都没有。

他还在等。

——是在等人还是在等着被燃一哦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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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荻远远的看着他,已经看了很久,现在才走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就算你明知道她走过来就要杀了你,你也一样会觉得很好看。

“一个女人天生下来就是为了要让别人看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忘记这句话。

只要她觉得有道理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忽然问:“就是今天”

谢晓峰道:“就是今天。”

慕容秋荻道:“就是现在”

谢晓峰道:“就是现在。”

他要等的人,现在已随时都会来。

慕容秋荻道:“那么你手里至少应该有把剑。”

谢晓峰道:“我没有剑。”

慕容秋荻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心中已有剑,所以手里根本不必有剑”

谢晓峰道:“学剑的人,心中必当有剑。”

若是心中无剑,又怎么能学剑

谢晓峰道:“只可惜心中的剑,绝对杀不了燕十三。”

慕容秋荻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把剑”

谢晓峰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替一哦我送来的。”

慕容秋荻道:“你想要把什么样的剑”

谢晓峰道:“随便。”

慕容秋荻道:“不能够随便。”

谢晓峰道:“为什么”

慕容秋荻道:“因为剑也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种,每把剑的形式、分量、长短、宽窄,都不会绝对相同,每把剑都有它的特一哦性一哦。”

她叹了口气,又道:“所以一个人要选择一把剑,就好像是在选择一个朋友,绝不能马虎,更不能随便。”

谢晓峰当然也明白这道理。

高手相争,连一点都不能差错,他们用的剑,往往就是决定他们胜负的因素。

慕容秋荻忽又笑了,很得意的笑了:“幸好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最想要的是哪一哦柄一哦剑。”

谢晓峰道:“你知道”

慕容秋荻道:“不但知道,而且已经替你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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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已经替他拿来了。

乌黑陈旧的剑鞘,形式古雅的剑锷,甚至连剑一哦柄一哦上那一道道已因手泽摩一哦擦而发光的黑绸子,都是谢晓峰永远忘不了的。

对他来说,这一哦柄一哦剑就像是一个曾经与他同过生死患难,却又远离了他的朋友。

虽然他永远难以忘怀,却从未想到他们还有相见的时候。

客栈里那个年轻的伙计,轻轻的将这把剑放在一块青石上,就悄悄的走了。

谢晓峰忍不住伸出手,轻一哦触剑鞘。

他的手本来一直在抖,可是只要一握住这一哦柄一哦剑,就会立刻恢复稳定。

他紧紧一哦握住了这一哦柄一哦剑,就像是一个多情的少年,紧紧抱住了他初恋的情一哦人。

慕容秋荻道:“你用不着问我这一哦柄一哦剑怎么会在我手里的,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你的心乱。”

谢晓峰没有问。

慕容秋荻道:“我也知道如果我留在这里,你也会心乱,所以我就要走了。”

她轻轻一握他的手,柔声道:“可是我一定会在客栈里等你,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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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走了,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谢晓峰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却忍不住要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在这一瞬间,他对她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依恋,几乎忍不住要将她叫回来。

他没有这么样做。

因为就在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一股一哦逼一哦人的杀气,就像是一阵寒风,从枫林里吹了出来。

他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已凸起。

他没有回头去看,也用不着回头,就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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