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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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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也在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是谁”

谢晓峰道:“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铁开诚道:“陌生人并不可怕。”

——因为陌生人既不了解你的感情,也不知道你的弱点。

——只有你最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这些,等到他们出卖你时,才能一击致命。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谢晓峰一定会了解。

谢晓峰道:“但是这个陌生人却和别的人不同。”

铁开诚道:“有什么不同”

谢晓峰说不出。

就因为他说不出,所以才可怕。

铁开诚又问:“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谢晓峰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在那陌生的地方,他看见那可怕的陌生人,和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在论剑。

论他的剑。

——他最亲近的那个人,是不是慕容秋荻

铁开诚道:“你想那个陌生人会不会是燕十三”

谢晓峰道:“很可能。”

铁开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也是他,不是你。”

谢晓峰道:“不是我”

铁开诚道:“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那也许只因为现在我已改变了。

这句话谢晓峰并没有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改变的。

铁开诚道:“燕十三却不是。”

谢晓峰道:“他不是人”

铁开诚道:“绝不是!”

他沉思着,慢慢的接着道:“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虽然对我很好,传授我的剑法,可是却从来不让我亲近他,也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跟一个人有了感情。

——因为要做杀人的剑客,就必定要无情。

这些话铁开诚也没有说出来,他相信谢晓峰一定也会了解。

他们沉默了很久,铁开诚忽然又道:“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四种变化,并不是你创出来的。”

谢晓峰道:“是他”

铁开诚点点头,道:“他早已知道这第十四剑,而且也早已知道你剑法中有一处破绽。”

谢晓峰道:“可是他没有传授给你”

铁开诚道:“他没有。”

谢晓峰道:“你认为他是在藏私”

铁开诚道:“我知道他不是。”

谢晓峰道:“你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铁开诚道:“因为他生怕我学会这一剑后,会去找你。”

谢晓峰道:“因为他自己对这一剑也没有把握”

铁开诚道:“可是你也同样没把握能破他的这一剑。”

谢晓峰没有反应。

铁开诚盯着他,道:“我知道你没有把握,因为刚才我使出那一剑时,你若有把握,早已出手,也就不会遭别人的暗算。”

谢晓峰还是没有反应。

铁开诚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就因为你们全都没有把握,我不想看着你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

谢晓峰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

铁开诚道:“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往事”

谢晓峰道:“不是。”

他又补充着道:“本来我也认为应该是的,可是在我自知必死的那一瞬间,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事。”

铁开诚道:“你想的是什么”

谢晓峰道:“是那一剑,第十四剑。”

铁开诚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在那一瞬间,他想的也是这一剑。

一个人若已将自己的一生全都为剑而牺牲,临死前他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谢晓峰道:“本来我的确没把握能破那一剑,可是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却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那一剑本来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可是被这道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

铁开诚道:“变得怎么样”

谢晓峰道:“变得很可笑。”

本来很可怕的剑法,忽然变得很可笑,这种变化才真的可怕。

铁开诚什么都不再说,又开始喝酒。

谢晓峰喝的更多,更快。

铁开诚道:“好酒。”

谢晓峰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铁开诚道:“今日一别,不知要等到何时方能再醉”

谢晓峰道:“只要你真的想醉,何时不能再醉”

铁开诚忽然大笑,大笑着站起来,一句话都不再说就走了。

谢晓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大笑,看着他走。

——铁中奇虽然不是他亲生的父亲,可是为了保全铁中奇的一世英名,他宁可死,宁愿承担一切罪过,因为他们已有了父子的感情。

谢晓峰没有笑。想到这一点,他怎么能笑得出

他又喝完了最后的酒,却已辨不出酒的滋味是甘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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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甘是苦,总是酒,既不是水,也不是血,绝没有人能反驳。

那岂非也正像是父子间的感情一样

(三)

天亮了。

车马仍在,小弟也在。

谢晓峰走回去的时候,虽然已将醉了,身上的血腥却比酒意更重。

小弟看着他上车,看着他倒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谢晓峰忽然道:“可惜你没有跟我们一起去喝酒,那真是好酒。”

小弟道:“偷来的酒,通常都是好酒。”

这正是谢晓峰刚说过的话。

谢晓峰大笑。

小弟道:“只可惜不管多好的酒,也治不了你的伤。”

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伤,都一样治不了。

谢晓峰却还在笑:“幸好有些伤是根本就不必去治的。”

小弟道:“什么伤”

谢晓峰道:“根本就治不好的伤。”

小弟看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醉了。”

谢晓峰道:“你也醉了。”

小弟道:“哦”

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天下最容易摆脱的是哪种人”

小弟道:“当然是死人。”

谢晓峰道:“你若没有醉,那么你既然一心要摆脱我,为什么偏偏又要来救我”

小弟又闭上了嘴,却忽然出手,点了他身上十一处一哦穴一哦道。

他最后看见的,是小弟的一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谁都无法了解的表情。

这时一哦陽一哦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着他的眼睛。

(四)

谢晓峰醒来时,最先看见的也是眼睛,却不是小弟的眼睛。

有十几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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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间很大的屋子,气派也好像很大,他正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十几个人正围在床边,看着他,有的高瘦,有的肥胖,有的老了,有的年轻,服饰都很考究,脸一哦色一哦都很红一哦润,显出一种生活富裕,营养充足的样子。

十几双眼睛有大有小,目光都很锐利,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一一哦群一哦屠夫正在打量着他们正要宰割的牛羊,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谢晓峰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已完全消失,连站都站不起来。

就算能站起来,这十几个人只要每个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他就又要躺下去。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用这种眼光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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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人忽然全都散开了,远远的退到一个角落里去,又聚到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谢晓峰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得出他们一定是在商议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一定跟他有很密切的关系。

因为他们一面说,一面还不时转过头来,用眼角偷偷的打量他。

他们是不是在商量,要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他折磨他

小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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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终于出现了。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显得很疲倦憔悴,落拓潦倒。

可是现在他却已换上身鲜明华丽的衣服,连发髻都梳得很光洁整齐。

他简直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是什么事让他忽然奋发振作起来的

——是不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终于将谢晓峰出卖给天尊,立了大功

看见他走进来,十几个人立刻全都围了上去,显得巴结而一哦陰一哦沉。

小弟的神情却很严肃,冷冷的问:“怎么样”

“不行。”十几个人同时回答。

“没有法子”

“没有。”

小弟的脸沉了下去,眼中现出怒火,忽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襟。

这人年纪最大,气派不小,手里拿着的一个鼻烟壶,至少就已价值千金。

可是在小弟面前,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只被猫捉住的耗子。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

这人道:“是。”

小弟道:“听说别人都叫你‘起死复生’简大先生”

简复生道:“那是别人胡乱吹嘘,老朽实在不敢当。”

小弟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打量着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这鼻烟壶很不错呀”

简复生虽然还是很害怕,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得意之一哦色一哦。

这鼻烟壶是用整块碧玉雕成的,他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就连睡着了的时候,都压在枕头下面。

他听见有人称赞这鼻烟壶,简直比听见别人称赞他的医术还要得意。

小弟微笑道:“这好像还是用整块汉玉雕出来的,只怕最少也得值上千两银子。”

简复生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大少爷也是识货的人。”

小弟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简复生道:“都是病人送的诊金。”

小弟道:“看来你收的诊金可真不少呀”

简复生已渐渐听出话风不太对了,已渐渐笑不出来。

小弟道:“你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简复生虽然满心不情愿,却又不敢不送过去。

小弟手里拿着鼻烟壶,好像真的在欣赏的样子,喃喃道:“好,真是好东西,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这句话刚说完,“吧”的一响,这价值连城的鼻烟壶竟已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简复生的脸一哦色一哦立刻变了,变得比刚死了亲一哦娘一哦的孝子还难看,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小弟冷笑道:“你枉称名医,收的诊金比谁都高,却连这么样一点轻伤都治不好,你究竟是他一哦妈一哦的什么东西”

简复生全身发一哦抖,满头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他旁边却有个华服少年挺身而出,抗声道:“这绝不是一点轻伤,那位先生伤势之重,学生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小弟瞪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

少年道:“学生不是东西,学生是个人,叫简传学。”

小弟道:“你就是简复生的儿子”

简传学道:“是的。”

小弟道:“你既叫简传学,想必已传了他的医学,学问想必也不小。”

简传学道:“学生虽然才疏学浅,有关刀圭金创这方面的医理,倒也还知道一点。”

他指着后面的人,又道:“这些位叔叔伯伯,也都是此中的斲轮老手,我们这些人治不好的伤,别人想必也治不好。”

小弟怒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也治不好”

简传学道:“那位先生身上的伤,一一哦共一哦有五处,两处是旧创,三处是这两天才被人用利剑刺伤的,虽然不在要害上,可是每一剑都刺得很深,已伤及了关节处的筋骨。”

他歇了口气,又接着道:“病人受了伤之后,若是立刻求医静养,也许还不致残废,可惜他受伤后又劳动过度,而且还喝了酒,喝的又太多,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都切中要处,小弟也只有在旁边听着。

简传学道:“可是最严重的,还是那两处旧创,就算我们能把新创治好,他也只能再活七天。”

他又补充道:“最多七天。”

小弟道:“可是那两处旧创看起来岂非早已收了口”

简传学道:“就因为创痕已经收了口,所以才最多只能再活七天。”

小弟道:“我不懂!”

简传学道:“你当然不会懂,懂得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幸他却偏偏认得一个,而且恰巧是他的朋友。”

小弟更不懂:“是他的朋友”

简传学道:“他受伤之后,就恰巧遇见了这位朋友,这位朋友身上,恰巧带着最好的金创一哦药一哦,又恰巧带着最毒的化骨散。”

他叹了口气:“金创一哦药一哦生肌,化骨散蚀一哦骨,创痕收口时,剧毒已入骨,七天之一哦内一哦,他的全身上下一百卅七根骨骼,都必将化为脓血。”

小弟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没有一哦药一哦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小弟道:“也没有人可以解这种毒”

简传学道:“没有。”

他的回答简单、明确、肯定,令人不能怀疑,更不能不信。

但是一定要小弟相信这种事,又是多么痛苦,多么残酷。

只有他知道简传学说的这位朋友是谁,就因为他知道,所以痛苦更深。

只有痛苦,没有别的,因为他甚至连恨都不能去恨。

应该一哦爱一哦的不能去一哦爱一哦,应该恨的不能去恨,对一个血还没有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痛苦如何能忍受

他忽然听见谢晓峰在问:“最多七天,最少几天”

他不敢回头面对谢晓峰,也不想听见简传学的答复。

但是他已听见。

“三天。”

简传学的回答虽然还是同样明确肯定,声音里却也有了种无可奈何的悲哀:“最少很可能只有三天。”

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生命已只剩下短短三天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谢晓峰的反应很奇特。他笑了。

死,并不是件可笑的事,绝不是。

他为什么要笑

是因为对生命的轻蔑和讥诮还是因为那种已看破一切的洒脱

小弟忽然转身冲过去,大声道:“你为什么还要笑你怎么还笑得出”

谢晓峰不回答,却反问:“大家远路而来,主人难道连酒都不招待”

简复生的手一直在抖,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道:“我想这里每个人现在都需要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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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一杯”的意思,通常都不是真的只喝一杯。

三杯下肚,简复生的手才恢复稳定。

酒,本就能使人的神经松一哦弛,情绪稳定。

可是终年执刀圭的外伤大夫,却不该有一双常常会颤一哦抖的手。

谢晓峰一直在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常喝酒”

简复生迟疑着,终于承认:“常喝,可是喝得不多。”

谢晓峰道:“如果一个人常喝酒,是不是因为他喜欢喝”

简复生道:“大概是的。”

谢晓峰道:“既然喜欢喝,为什么不多喝些”

简复生道:“因为喝多了总是对身一哦体有损,所以……”

谢晓峰道:“所以你心里虽然想喝,却不得不勉强控制自己。”

简复生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你还想活下去,还想多活几年,活得越长越好。”

简复生更不能否认——生命如此可贵,又有谁不珍惜

谢晓峰举杯,饮尽,道:“每个人活着时,都一定有很多心里很想去做,却不敢去做的事,因为一个人只要想活下去,就难免会有很多拘束,很多顾忌。”

简复生又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芸芸众生中,又有谁能无拘无束,随一哦心一哦所一哦欲”

谢晓峰道:“有一种人。”

简复生道:“哪种”

谢晓峰微笑道:“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的人。”

他在笑,可是除了他自己外,还有谁忍心笑谁能笑得出

在人类所有的悲剧中,还有哪种比死更悲哀

一种永恒的悲哀。

酒已将足,仍未足。

谢晓峰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最多只能再活几天,在这几天里,你会做些什么事如何安排这短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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