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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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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车轮声,马蹄声,趟子手的吆喝声,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顿。

一片乌云掩住了日一哦色一哦,乌云里电光一闪,一个霹雳从半空中打下,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可是大家竟似已连这震耳的霹雳声都听不见,一个个全都两眼发直,瞪着车顶上的这个年轻人,和他手里的两截断旗。

没有人能想得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没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疯子,敢来做这种事。

被一拳打下马鞍的护旗镖师,已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这人姓张名实,走镖已有二十年,做事最是老练稳重,二十年来刀头一哦舐一哦血,出生入死,大风大一哦浪一哦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同行们公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实心木头人”。

那并不是说他糊涂呆板,而是说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能保持镇定,沉着应变。

可是现在就连这实心木头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个不停。

这件事实在太意外,太惊人,发生时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发时每个人都乱了方寸,否则小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一击得手,就算能侥幸得手,现在也已被乱刀分一哦尸一哦,剁成了一哦肉一哦泥。

看见这些人的脸一哦色一哦神情,小弟也笑不出来,只觉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又是一声霹雳击下。

震耳的霹雳声中,仿佛听见有人说了个“杀”字,接着就是“呛”的一声,数十把刀剑同时出鞘,这一声响实在比刚才的霹雳还可怕。

刀光一起,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人飞奔而来,脚步虽急促,次序却是丝毫不乱,霎眼间已将这辆镖车围住。

就凭这种临危不乱的章法,已可想见红旗镖局的盛名,得来并不是侥幸。

张实也已渐渐恢复镇定,护镖的四十三名镖师趟子手,都在等着他,只要他一声令出,就要乱刀齐下,血溅当地。

小弟反而笑了。

他并不怕死。

他本就是找死来的,刚才虽然还有些紧张恐惧,现在心里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轻松解脱。

——世上所有的荣辱烦恼,恩怨情仇,现在都已将成过去。

——我是个疯子也好,是个没有爹的小杂种也好,也都已没关系了。

他索一哦性一哦在车顶上坐了下来,大笑道:“你们的刀已出鞘,为什么还不过来杀了我”

这也是大家都想问张实的,在镖局中,他的资格最老,经历最丰,总镖头不在时,镖师们都以他马首是瞻。

张实却还在犹豫,缓缓道:“要杀你并不难,我们举手间就可令你化作一哦肉一哦泥,只不过……”

他身旁一个手执丧门剑的镖师抢着问:“只不过怎么样”

张实沉吟着道:“我看这个人竟像是存心要来送死的。”

丧门剑道:“那又怎么样”

张实道:“存心送死的人,必有隐情,不可不问清楚,何况,他背后说不定还另有主使的人。”

丧门剑冷笑道:“那我们就先废了他的双手双一哦腿一哦再说。”

他的长剑一展,第一个冲了上去,剑光闪动,直刺小弟膝上的环跳一哦穴一哦。

小弟并不怕死,可是临死前却不能受人凌一哦辱,忽然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丧门剑。

这一脚突然而发,来得无影无踪,正是江南慕容七大绝技中的“飞踢流星脚”,连流星都可踢,其快可知。

可是除了这一哦柄一哦丧门剑,还有二十七把快刀,十五一哦柄一哦利器在等着他。

丧门剑斜斜飞出时,已有三把刀,两一哦柄一哦剑直刺过来,刺的都是他关节要害。

刀光飞舞,剑光如匹练,突听“叮”的一响,三把刀,两一哦柄一哦剑,突然全都断成两截,刀头剑尖凭空掉了下来,两颗圆圆的东西从车顶上弹起,的溜溜的滚在地上,竟是两颗珍珠。

车顶上已忽然多了一个人,脸一哦色一哦苍白,手里还拈着朵妇人鬓边一哦插一哦的珠花,眼尖的人已看出上面的珍珠少了五颗。

五件兵刃被击断,声音却只有一响,这人竟能用小小的五颗珍珠在一刹那间同时击断五件一哦精一哦钢刀剑。

在镖局里混饭吃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可是像这样的功夫,大家非但未闻未见,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像。

又是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落。

这个人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脸上仿佛也全无表情。

小弟冷冷的看着他:“你又来了。”

这人道:“我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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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密珠般的雨点一粒粒打在他们头上,沿着面颊流下,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悲是喜是怒是恨谁也看不出。

大家只看出这个人一定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一定和这个折断镖旗的少年有密切的关系。

张实先压住了他的同伴,就连满心怨气的丧门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问:“朋友尊姓”

“我姓谢。”

张实的脸一哦色一哦变了,姓谢的高手只有一家:“阁下莫非是从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来的”

这人道:“是的。”

张实的声音已颤一哦抖:“阁下莫非就是谢家的三少爷”

这人道:“我就是谢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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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峰。

这三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符咒,听见了这三个字,没有人敢再动一动。

忽然间,一个人自大雨中飞奔而来,大呼道:“总镖头到了,总镖头到了……”

(二)

三十年前,连山十一哦八寨的盗贼一哦群一哦起,气焰最盛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人一骑,独闯连山,以一一哦柄一哦银剑,二十一哦八枝穿云箭,扫平了连山十一哦八寨,身负的轻重伤痕,大小竟有一十九处之多。

可是他还没有死,居然还有余力追杀连山一哦群一哦盗中最凶悍的巴天豹,一日一一哦夜马不停蹄,斩巴天豹的首级于八百里外。

这个人就是红旗镖局的总镖头,“铁骑快剑”铁中奇,也就是这面银剑红旗的主人。

听见他们的总镖头到了,四十多位镖头和趟子手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都相信他们的总镖头一定能解决这件事。

谢晓峰心里在叹息。

他知道这件事是小弟做错了,可是他不能说,他不愿管这件事,可是不能不管。

他绝不能眼见着这个孩子死在别人手里,因为他在这世上惟一对不起的一个人,就是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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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如帘。

四个人撑着油布伞,从大雨中慢步走来,最前面的一个人,青布衣,白布袜,黑布鞋,方方正正的一张脸,竟是在状元楼上,和曹寒玉同桌的那老实少年。

铁中奇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要来

看见了这年轻人,红旗镖局旗下的镖师和趟子手竟全都弯身行礼,每个人的神一哦色一哦都很恭谨,每个人都对他十分尊敬。

每个人都在恭恭敬敬的招呼他:“总镖头。”

难道红旗镖局的总镖头,竟换了这看来有点笨笨的老实人

红旗镖局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两千多人,其中多的是昔日也曾江湖的好手,也曾有过响当当的名声,就凭这么样一个老老实实的年轻人,怎么能服得住那些剽悍不驯的江湖好汉

这当然有理由。

镖旗被毁,镖师受辱,就算张实这样的老江湖,遇上这种事都难免惊慌失措。

可是这少年居然还能从从容容慢步而来,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居然连一点惊惶愤怒的神一哦色一哦都没有,这种喜怒不形于一哦色一哦的修养和镇定,本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所能做到的。

大雨如注,泥水满街。

这少年慢慢的走过来,一双白底黑布鞋上,居然只有鞋底沾了点泥水,若没有绝顶高明的轻功,深不可测的城府,怎么能做得到

谢晓峰的心沉了下去。

他已发现这少年很可能比铁中奇更难对付,要解决这件事很不容易。

这少年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明知镖旗被毁,明知折毁镖旗的人就在眼前,竟好像完全不知道,完全看不见。手撑着油布伞慢慢的走过来,只淡淡的问道:“今天护旗的镖师是哪一位”

张实立刻越众而出,躬身道:“是我。”

这少年道:“你今年已有多大年纪”

张实道:“我是属牛的,今年整整五十。”

这少年道:“你在镖局中已做了多少年”

张实道:“自从老镖头创立这镖局时,我就已在了。”

这少年道:“那已有二十六年了。”

张实道:“是,是二十六年。”

这少年叹了口气,道:“先父脾气刚烈,你能跟他二十六年,也算很不容易。”

张实垂下头,脸上露出悲伤之一哦色一哦,久久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小弟也已听出他们说的那位老镖头,无疑就是创立红旗镖局的“铁骑快剑”铁中奇,这少年称他为“先父”,当然就是他的儿子,父死子继,所以这少年年纪虽轻,就已接掌了红旗镖局。

铁老镖头的余威仍在,大家也不能对他不服。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忽然叙起家常来,对镖旗被毁、镖师受辱的事,反而一字不提。

谢晓峰却已听出这少年问的这几句家常话里,实在别有深意。

张实的悲伤,看来并不是为了追悼铁老镖头的恩义,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职悔恨愧疚。

这少年叹息着,忽又问道:“你是不是在三十九岁那年娶亲的”

张实道:“是。”

这少年道:“听说你的妻子温柔贤慧,还会烧一手好菜。”

张实道:“几样普通的家常菜,她倒还能烧得可口。”

这少年道:“她为你生了几个孩子”

张实道:“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这少年道:“有这样一位贤妻良母管教,你的孩子日后想必都会安守本分的。”

张实道:“但愿如此。”

这少年道:“先父去世时,家母总觉得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人陪伴,你若不反对,不妨叫你的妻子到一哦内一哦宅去陪伴她老人家。”

张实忽然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对这少年的安排仿佛感激已极。

这少年也不拦阻,等他磕完了头,才问道:“你还有什么心事”

张实道:“没有了。”

这少年看着他,又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吧。”

张实道:“是。”

这个字说出口,忽然有一片血珠飞一哦溅而出,张实的人已倒下,手里的一一哦柄一哦剑,已割断了他自已的咽喉。

小弟的手足冰冷。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要问张实那些家常话。

红旗镖局的纪律之严,天下皆知,张实护旗失职,本当严惩。

可是这少年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要一个已在镖局中辛苦了二十六年的老人立刻横剑自刎,而且还心甘情愿,满怀感激。

这少年心计之深沉,手段之高明,作风之冷酷,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大雨冲净,镖师们脸上那种畏惧之一哦色一哦,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不掉的。

对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总镖头,每个人心里都显然畏惧已极。

这少年脸上居然还是全无表情,又淡淡的说道:“胡镖头在哪里”

他身后一个人始终低垂着头,用油布伞挡住脸,听见了这句话,立刻跪下来,五体投地,伏一哦在血水中,道:“胡非。”

这少年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又问道:“你在镖局中已做了多久”

胡非道:“还不到十年。”

这少年道:“你的月俸是多少两银子”

胡非道:“按规矩应该是二十四两,承蒙总镖头恩赏,每个月又加了六两。”

这少年道:“你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加上腰带靴帽,一一哦共一哦值多少”

胡非道:“十……十二两,”

这少年道:“你在西城后面那栋宅子,每个月要多少开销”

胡非的脸已扭曲,雨水和冷汗同时滚落,连声音都已嘶哑。

这少年道:“我知道你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连家里用的厨子,都是重金从状元楼挖去的,一个月没有两三百银子,只怕很难过得去。”

胡非道:“那……那都是别人拿出来的,我连一两都不必负担。”

这少年笑了笑,道:“看来你的本事倒不小,居然能让人每个月拿几百两银子出来,让你享受,只不过……”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江湖中的朋友们,又怎么会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看见红旗镖局里的一个镖师,就有这么大的排场,心里一定会奇怪,红旗镖局为什么如此阔气,是不是在暗中与绿林豪杰们有些勾结,赚了些不明不白的银子。”

胡非已听得全身发一哦抖,以头顿地,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这少年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替你出钱的那个人,已给别人夺走”

胡非满面流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

这少年道:“有人替你出钱,让你享受,本是件好事,镖局也管不了你,可是你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人被夺走,连仇都不敢报,那岂非长了他人的威风,灭了我们镖局的志气”

胡非眼睛亮了,立刻大声道:“那小子也就是毁了我们镖旗的人。”

这少年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过去杀了他”

胡非道:“是。”

他早就想出这口气了,现在有总镖头替他撑腰,他还怕什么反手拔一哦出了腰刀,身一哦子已跃起。

忽然间,剑光一闪,一一哦柄一哦剑斜斜刺来,好像并不太快。

可是等到他想闪避时,这一哦柄一哦剑已从他左肋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一哦溅,化作了满天血雨。

他甚至没看见这一剑是谁刺出来的。

可是别人都看见了。

胡非的人刚跃起,这少年忽然反手一哦抽一哦出了身后一个人的佩剑,随随便便一剑刺出,连头都没有回过去看一眼。

这一剑时间算得分毫不差,出手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

但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一剑,而是他出手的冷酷无情。

小弟忽又笑了,大笑道:“你杀你自己属下的人,难道还能教我害怕不成就算你将红旗镖局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两千多人全都杀得干干净净,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少年根本不理他,直到现在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镖旗是被他折毁的,又问道:“谢晓峰谢大侠是不是也来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着油布伞的镖师立刻回答:“是。”

这少年道:“哪一位是谢大侠”

镖师道:“就是站在车顶上的那一位。”

这少年道:“不对。”

镖师道:“不对”

这少年道:“以谢大侠的身分地位,若是到了这里,遇见了这种事,早该仗义直言,评定是非,怎么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谢大侠又岂是这种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人”

谢晓峰忽然笑了笑,道:“骂得好。”

镖车远在四丈外,中间还隔着十七八个人,可是等他说完了这三个字,他的人忽然就已到了这少年眼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

这少年脸一哦色一哦虽然变了变,但立刻就恢复镇定,脚下居然没有后退半步。

谢晓峰道:“总镖头也姓铁”

这少年道:“在下铁开诚。”

谢晓峰道:“我就是谢晓峰。”

镖师们虽然明知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虽然明知道谢晓峰也到了这里,可是听他亲口说出这三个字来,还是不禁耸然动容。

铁开诚躬身道:“先父在世时,晚辈就常听他老人家说起,谢大侠一剑,天下无敌。”

谢晓峰道:“你的剑法也不错。”

铁开诚道:“不敢。”

谢晓峰道:“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铁开诚道:“可是晚辈杀人,并不是要以杀人立威,更不是以杀人为快。”

谢晓峰道:“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铁开诚道:“为了先父开创镖局时,就教我们人人都一定要记住的六个字。”

谢晓峰道:“六个字”

铁开诚道:“责任、纪律、荣誉。”

谢晓峰道:“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难怪红旗镖局的威名,二十六年来始终不堕。”

铁开诚躬身谢过,才肃容道:“先父常教训我们,要以镖局为荣,就得要时刻将这六个字牢记在心,否则又与盗贼何异”

他的神情更严肃:“所以无论谁犯了这六个字,杀无赦!”

谢晓峰道:“好一个杀无赦!”

铁开诚道:“张实疏忽大意,护旗失责,胡非自甘堕一哦落,一哦操一哦守失律,所以他们虽是先父的旧人,晚辈也不能枉法徇私。”

他目光灼灼,一哦逼一哦视着谢晓峰:“神剑山庄威重天下,当然也有他的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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