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可怕(2/2)
他实在也很想看看世上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破这一剑!
夏侯星还在等着他答复。
燕十三只说了一个字:“请。”
这个字说出口,夏侯星已出手,千蛇剑又化作了满天银蛇飞舞。
这一剑看来好像是虚招。
燕十三看得出,却不在乎。
不管对方用的是虚招实招都一样,三少爷的那一剑都一样可以对付。
这次他用得当然比较纯一哦熟。
就在他一剑挥出,开始变化时,“卡”的一响,满天银蛇已合成一一哦柄一哦剑。
剑光凝住,一剑刺出。简简单单的一剑,简单而笨拙,刺的却正是三少爷这一剑惟一的破绽。
燕十三真的吃惊了。
夏侯星用的这种破法,竟和他自己在慕容秋荻面前施展出的完全一样。
连慕容秋荻都承认这是三少爷那一剑惟一的破法。现在他自己用的正是三少爷那一剑。
夏侯星却用了他自己想出的破法来刺杀他。
现在他的剑式已发动,连改变都无法改变了,难道他竟要死在自己想出的剑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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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死!
他明明知道自己用的这一剑中有破绽,明明知道对方这一剑刺的就是这致命的一点。
可是对方这一剑刺入这一点后,他用的这一剑忽然又有了变化。
一种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变化,也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变化。
那是这一剑本身变化中的变化。
那就像是高山上的流水奔泉,流下来时,你明明看见其中有空隙,可是等到你的手伸过去时,流泉早已填满了这空隙。
“叮”的一声响。
千蛇剑断了,断成了千百片碎片,夏侯星的人又被震得飞了出去,飞得更远。
这一次老车夫也在吃惊的看着他,竟忘记去照顾夏侯星了。
这一次薛可人不但在笑,而且在拍手。
可是这一次燕十三自己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现在他才明白,三少爷那一剑中的破绽,根本就不是破绽。
现在他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人能破这一剑。
绝对没有任何人!
他若想去破,就是去送死,曹冰若是去了,也已死定了!
——如果能破那一剑,是他的光荣,如果不能破,死的也应该是他。
夏侯星倒在地上,还没站起来,嘴角正在淌着血。
老车夫和孩子却已被吓呆了。
可是拉车的马,却还是好好的,无论谁都看得出那是匹久经训练的好马。
他想去抢这匹马。
他更急着赶到神剑山庄去,就算是去送死,他也要赶去。
他绝不能让曹冰替他死,因为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总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在咳嗽。
一个穿得又脏又破,满身又臭又脏的流一哦浪一哦汉,不停的咳嗽着,从树林里走出来。
刚才他们都没有看见这个人。
刚才树林里好像根本就没有人,可是现在这个人却明明从树林里走出来了。
他走得很慢,咳嗽得很厉害。
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惊虹满天的剑光,他也好像没看见。
现在这些人他也好像没看见。
——赤一哦裸一哦的美一哦女,身一哦子至少已有一半露在车窗外。
他没看见。
——绝代的剑客,掌中还握着那一哦柄一哦杀气森森的剑。
他也没看见。
他眼睛里好像只看见了一个人——看见了那个又小又瘦的老车夫。
(三)
老车夫的身一哦子已吓得缩成了一一哦团一哦,还在不停的发一哦抖。
这流一哦浪一哦汉不停的咳嗽着,慢慢的走过去,忽然站住,站在车前。
老车夫更吃惊,吃惊的看着他。
他咳嗽总算停止了一下,忽然对这老车夫笑了笑,道:“好。”
老车夫道:“好好什么什么好”
流一哦浪一哦汉道:“你好。”
老车夫道:“我什么地方好”
流一哦浪一哦汉道:“你什么地方都好。”
老车夫苦笑,还没有开口,流一哦浪一哦汉又道:“刚才若是你自己去,现在那个人已死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又开始不停的咳嗽,慢慢的走开了。
老车夫吃惊的看着他。
每个人都在吃惊的看着他。好像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燕十三却好像似懂非懂,正想追过去再问问他。这个人却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走得虽然慢,可是一霎眼间就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甚至连咳嗽声都已听不见。
薛可人在喃喃自语:“奇怪奇怪,这个人我怎么看起来很面熟”
老车夫也在喃喃自语:“奇怪奇怪,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
燕十三已到了他面前,道:“他说的话别人也许不懂,可是我懂。”
老车夫道:“哦”
燕十三道:“不但我懂,你也懂。”
老车夫闭上了嘴,又在用惊诧的眼光在看着他。
燕十三道:“二十年前,红云谷最强的高手,并不是现在的庄主夏侯重山。”
老车夫道:“不是老庄主是谁”
燕十三道:“是他的弟弟夏侯飞山。”
老车夫道:“可是……”
燕十三道:“可是夏侯飞山在二十年前就已忽然失踪,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老车夫叹了口气,道:“只怕他老人家早已死了很久了!”
燕十三道:“江湖中人都以为他已死了,现在我才知道他并没有死。”
老车夫道:“你怎么知道”
燕十三道:“因为我已知道他的下落。”
老车夫道:“他老人家在哪里”
燕十三道:“就在这里!”
他盯着老车夫的眼睛,一字字道:“夏侯飞山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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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一哦色一哦渐临,风渐冷。
这老车夫畏缩的身一哦子却渐渐挺一哦直,苍老疲倦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一种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发射一哦出的光。
燕十三道:“远在二十年前,你就已会过夺命十三剑。”
他又解释:“二十年前,华山绝岭,你和我先父那一战,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老车夫的手握紧。
燕十三道:“那一战你败在先父剑下,这二十年来,你对夺命十三剑一定研究得很透彻,因为你一直都想找机会复仇!”
老车夫忽然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些。”
燕十三道:“就因为你对夺命十三剑研究得很透彻,所以你才知道,十三剑外,还有第十四剑,所以你才能想得出刚才那一招破法。”
他叹了口气,道:“除了你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老车夫并不否认。
燕十三道:“薛可人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过夏侯星的手掌,当然也是因为你。”
老车夫道:“哦”
燕十三道:“火焰神鹰夏侯飞山追捕搜索的本事,二十年前,江湖中就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老车夫淡淡道:“你知道的事好像真不少。”
燕十三道:“的确不少!”
老车夫眼睛里忽又射一哦出利剑般的寒光,道:“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忽然失踪的失踪后为什么还要屈身为奴,做夏侯星的车夫”
燕十三淡淡道:“这些事我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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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他的确不必知道,因为这是别人的秘密,别人的隐私。
可是他也并不是不知道。
——兄弟间的斗争,叔嫂间的私情,一时的失足,百年的遗恨。
这本就是一些巨大家族中常有的悲剧,并不止发生在夏侯世家。
只不过他们辉煌的声名和光彩,足以眩乱世人的眼睛,让别人看不见这些丑陋而悲惨的事。
——夏侯飞山昔年的失踪,是不是因为他和他大嫂间的私情
——他失踪后,再悄悄回来,宁愿屈身为奴,做夏侯星的车夫,为的是什么
——难道夏侯星就是他因为这段孽缘而生下的儿子
这些事燕十三都不愿猜测。
因为这是别人的隐私,他不必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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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车夫还在看着他,用那双已不再衰老疲倦的眼睛看着他。
燕十三并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一个人若是问心无愧,就不必逃避,不管什么都不必逃避。
老车夫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
他问:“你现在姓什么”
燕十三道:“燕,燕子的燕。”
老车夫道:“你就是燕十三”
燕十三道:“是。”
老车夫道:“你真是你老子的儿子”
燕十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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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句话不但问得奇怪,问得莫名其妙,回答的人也同样莫名其妙。
问的本来是废话,废话本来是用不着回答的,可是燕十三却不能不回答。
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并不是废话,老车夫下面说的一句也不再是废话。
他说:“你既然是你老子的儿子,我就本该杀了你的!”
燕十三没有开口。
他了解这老人的心情,在江湖人心目中,失败的耻辱,就是种永难忘怀的仇恨。
仇恨就一定要报复。
老车夫道:“刚才我想要用你自己的剑法杀了你!”
他长长叹息,又道:“只可惜夏侯星的出手太软,你那一剑的变化又太可怕。”
燕十三道:“他的出手并不软,只不过他对自己已失去信心。”
老车夫默然。
燕十三道:“我那一剑用得并不纯一哦熟,所以刚才出手的若是你,我很可能已死在你的剑下。”
老车夫也承认,那流一哦浪一哦汉的确看得很准。
——他究竟是什么人
风尘中的奇人异士本就多得很,人家既不愿暴露身份,你又何苦一定要去追究
燕十三道:“现在……”
老车夫道:“现在已不同了!”
燕十三道:“有什么不同”
老车夫道:“现在你对自己用的那一剑已有了信心,连我都已破不了。”
燕十三道:“你至少可以试一试。”
老车夫道:“不必。”
燕十三道:“不必”
老车夫道:“有些事你既然不必知道,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必再试。”
他不让燕十三开口,又道:“二十年前,我败在你父亲剑下,二十年后,夏侯星又败在你剑下,我又何必再试”
他说得虽平淡,声音中却带着说不出的伤感。
燕十三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所感伤的,也许并不是昔年的那一战,而是今日的失败。
因为他终于发觉连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别人的儿子。
这才是真正的失败,彻底的失败,这种失败是绝对无法挽救的。
他就算杀了别人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老车夫缓缓道:“夏侯氏今日已败了,夏侯家的人你不妨随便带走一个。”
他已准备要燕十三带走薛可人,他已不想再要这种媳妇。
燕十三道:“我并不想带走任何人。”
老车夫道:“你真的不想”
燕十三摇摇头,道:“但我却想要……”
老车夫的瞳孔收缩,道:“你就算要我的头颅,我也可以给你!”
燕十三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一匹马,快马!”
(四)
果然是快马。
燕十三打马狂奔,对这匹万中选一的快马,并没有一点珍惜。
对自己的体力他也不再珍惜。
对这一战,他已完全没有把握,没有希望,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破三少爷那一剑。
绝没有!
他只希望能在曹冰之前赶到绿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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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湖在翠云峰下。
神剑山庄依山临水,建筑古老而宏大。
湖的另一岸,是个小小的村落,村子里的人一哦大多都姓谢。要到神剑山庄去的人,通常都得经过这位谢掌柜的转达。
就像大多数别的地方一样,这酒家的名字也叫做杏花村。
小小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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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赶到小小杏花村时,马已倒下。
幸好他的人还没有倒。
他冲进去,他想找谢掌柜问问,曹冰是不是已到了神剑山庄。
可是他不必问。
因为他一冲进去,就看见了答案。
一个活生生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