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平生一顾,两处相宜(2/2)
公仪音点点头,捻起一颗玉白棋子下了下去。
安帝眉头一挑,也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她旁边。两人你来我往起来。
公仪音一面看着棋盘上的形式,一面想着怎么将顾家的事引出来。
落子,轮到了安帝。安帝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拿起一颗棋子下在了一处。公仪音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样,“父皇,你确定吗”
安帝原本就不大肯定,听公仪音这么一问,越发犹疑起来,捡起方才下的那颗棋子,嘴里嚷道,“不确定不确定,朕再想想。”说着,举着棋子想了许久。
公仪音也不催促,带着浅笑看着安帝,终于见他犹犹豫豫地又落了子。
她勾唇一下,从一盘的棋盒中拿出一颗棋子放在手中把玩,状似不经意道,“父皇,以前你跟母妃下棋的时候也这么经常悔子吗”
听到公仪音提起顾贵嫔,安帝的神色有片刻怔忡,愣愣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半晌,才幽幽叹一口气,语带怅惘,“你母妃,不喜欢下棋。”
公仪音面露惊奇之色,“不喜欢下棋可是我听说顾家是棋艺大家啊。”顾家是棋艺大家之事其实是公仪音随口一说,不过是为了引出顾家而不显得突兀罢了。她想着顾家既然重姿仪,就应该会推崇这种风雅之事。
说完这话,公仪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帝,生恐自己说错了什么。
好在安帝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听公仪音提起顾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悠悠然将目光从棋盘上转移到公仪音面上,定定盯了她片刻才道,“相宜觉得下棋时,执子的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她不喜欢这种敌对的感觉,所以对下棋并不感冒。比起棋艺,她对书画更感兴趣。”
公仪音“诶”了一声,面露惊异之色,玲珑大眼扑闪扑闪,显出几分娇憨来。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父皇,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人”
安帝从棋盒中拿子的手一顿,目光紧紧定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上,良久才抬了头,目光扑朔迷离,“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公仪音睫毛颤了颤,面上流露出疑惑和不解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带着渴望知道更多的神情。
安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然后唤了一旁候着的刘邴上来,“把这撤下去吧。”
“父皇……”公仪音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刘邴依言上前,收拾好之后退了下去。
安帝朝公仪音招招手,“重华,坐父皇身侧来。”
公仪音点点头,换到了安帝身侧。
安帝看着她颜若桃李的容颜,眼中浮现出点点唏嘘,叹口气开口道,“重华,士族和皇族的关系一向紧张,我想这点你该是知道的。”
公仪音应一声,等着安帝继续往下说。
“其实先主刚建国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关系更紧张,甚至到了我继位,这种僵局也并未得到多大缓解。”安帝定定地看着远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
“四大侨姓士族自是不用说了,吴姓士族们因为这些年发展得不如侨姓士族,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有的态度开始悄然改变……”
“父皇是说陆家”公仪音冷不丁开了口。
安帝一愣,点了点头。
公仪音略带讥诮地勾了勾唇。陆家,皇后陆妙容的母家。这也能解释为何当初父皇对皇后并无多大喜欢,却仍然立了她为后。他看上的,本就不是皇后这个人,而是他背后陆家的势力罢了。或许当初父皇的继位,陆家也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呢、
她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只望着安帝浅浅一笑,看上去乖顺务必,“我知道,皇后的母家。”
安帝无奈地“嗯”一声,“你说得没错,陆家当时的确对朕表现出了支持。可是顾家……”说到这里,他微阖了双眼,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顾家向来自诩清流,又最是清高,向来看不起平民出身的公仪氏,所以对当时的朕并不买账。直到有一次,朕微服出宫,偶遇了你母妃。”
他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丝细微的弧度,许是回忆起了当时与母妃相遇时的美好场景。
公仪音看着神情柔软的安帝,心中也是感慨。父皇的确是爱母妃的,可他这种爱,却夹杂了几许自私。
半晌,安帝似从回忆中蓦地清醒,睁开眼不好意思地朝公仪音笑笑,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接着道,“朕与相宜两情相悦,却遭到了顾家的反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许相宜入宫。相宜也是烈性,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嫁给了我,顾家一怒之下宣布与她断绝了关系。这也是为何你从未见过顾家之人的原因。”
公仪音盯着安帝,似乎久久没能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良久,才怔怔问道,“难道……难道母妃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派人进宫么”
听到公仪音问起这个问题,安帝的眼中又是一缕痛苦闪过,“听相宜说,原本她和顾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缓和,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她却……她却突然撒手西区。顾家觉得是朕没有照顾好相宜,所以更加不愿意踏入宫中半步了。”
公仪音听着安帝沉缓的话语,脑中的碎片渐渐拼凑成了完整的一块。
她看着面露自责之色的安帝,心中暗想,父皇,若母妃之死当真是人为,那么顾家就没有说错,您的确没有照顾好母妃,母妃当初的义无反顾换来的只是如今的笑话。
这么一想,情绪也变得浮躁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呼啸而过,一声一声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公仪音抬头看一眼安帝面上的痛苦自责之色,知道现在是个大好的机会。想了想,开口打破了沉默,“父皇,等过完年,我想去拜访一下顾家。”
安帝一怔,抬头愣愣地看着公仪音,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很快回了神,反对道,“不行,万一他们将心中对朕的怨气撒在你的身上……朕不想你去自寻羞辱。”
公仪音弯了弯眼眸,看着安帝笑得心无芥蒂,“父皇别忘了,我不只是您的女儿,我还是母妃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骨肉。就算他们真的不喜我,看在母妃的份上,也不会对我如何的。而且,万一我的拜访,能够打破两家之间的坚冰,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收了些笑意,望着安帝一字一顿道,“父皇,现在邪教猖狂,朝中蠢蠢欲动,我想,您应该不介意得到更多的支持。您别忘了,顾家虽然不再入朝为官,可顾家出了那么多大儒,朝中的官员许多官员都是顾家的门生。”
安帝的脸上显出一丝错愕的神色,他定定地看着公仪音,久久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公仪音,依旧那张是熟悉的容颜,可眉眼间却不知何时多了几丝自己读不懂的神情。
她就这么淡然而从容地望着自己,从容得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
可安帝此时却深刻地感受到——
他这个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她的容颜肖似相宜,可性子,却比相宜更为坚毅而冷静。如果……如果她是男子该有多好
安帝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公仪音将安帝眼底的波动尽收眼底,她浅浅一笑,接着往下说,“所以这个时候,父皇绝对不宜在树敌。趁着年关的热闹,重华也有理由走一遭顾府。若是能改善两家之间的关系自然好,若是不能,我们也没什么损失,还让顾家看到了父皇和重华的诚意,又何乐而不为”
“罢罢罢!”安帝连说了三声罢,语气中带着欣慰,带着慨叹。他抬头看着公仪音,“你便去吧,不必想着替父皇同顾家搞好关系,父皇只是不希望,你从小没了母妃,却连外祖家的亲情也不能享受到。”
公仪音快速低头,“谢谢父皇。”
她迅速地用垂下眼帘掩盖住了眼底涌上的水珠。纵然父皇有万般不是,他对自己,却是不带一丝杂质的好。不禁心生惆怅,如果她和父皇,只是一对普通人家的父女该有多好
只是,慨叹归慨叹,前路未知,她还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这时,刘邴从殿外匆匆走入,停在殿中朝安帝行了个礼,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扫,很快垂了头,“陛下,曲淑媛在殿外求见。”
安帝皱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听出安帝语气中的不快,刘邴微微迟疑了一瞬,硬着头皮道,“曲淑媛提了个饭盒,说是……说是亲自做了几个菜,想过来同陛下一道用午膳。”
安帝冷笑一声,大手一挥,“让她回去吧。”
刘邴应一声是,刚要退下,公仪音却清清冷冷地开了口,“刘中人,等一等。”
刘邴复又转身,恭恭敬敬朝公仪音一礼,“殿下还有何吩咐”
公仪音转向安帝,带了几丝撒娇的口吻,“父皇,这大冷天的曲淑媛还亲自下厨,难得她这般有心,不如请她进来吧重华也沾父皇的光饱饱口福。”
安帝半信半疑地看着公仪音。
他是顾及到重华的情绪才让刘邴请曲华裳回去,怎么重华自个儿却让她进来她不是向来不喜欢自己后宫这些莺莺燕燕的么
公仪音看着安帝笑得纯粹,“我虽对曲淑媛谈不上喜欢,但她对父皇一片真诚,重华自然不能阻止。父皇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的。”一眼看穿安帝的顾虑,公仪音笑意盈盈解释。
见公仪音如此识大体,安帝便遂了她的心意,让刘邴叫了曲华裳进来。
很快,手中提着食盒一袭浅碧色曳地长裙的曲华裳跟在刘邴身后款款而入。公仪音看着分花拂柳而来的曲华裳,眉眼间闪过一抹厉色。
曲华裳。
以她如今的受宠程度,不可能没有在甘泉殿安了人。既然安了人,就必然会知道自己在此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巴巴地赶来,要么,是借机邀宠,要么,就是想刺激刺激自己。既然她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公仪音又怎么会让她失望呢唇角勾起一抹凉淡而残忍的笑意,落在曲华裳身上的目光愈加幽深起来。
曲华裳行到殿中,袅袅朝安帝一福,“妾见过陛下。”又望向公仪音,笑意盈盈道,“殿下也在。”
公仪音浅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在她浅碧色的裙衫上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开来,飞速地掩下了心底一丝嗜血的残忍。
浅碧色。曲华裳,你在今天挑选这个颜色,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安帝看向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曲华裳,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若是平日,他自然享受这样赏心悦目的美人儿站在自己面前。可今日他才同公仪音推心置腹过,心中对顾贵嫔的思念被无尽勾起,再看曲华裳这样的打扮,难免有了东施效颦之嫌。
可惜曲华裳并不自知。
见安帝深沉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曲华裳心中窃喜,只当安帝看自己看痴了去。不由沾沾自喜,心想自己今日这袭衣衫果然穿对了,看向安帝的眼神愈发含情脉脉起来,恨不得立马贴上去才好。只可惜公仪音在这里,她怎么着也得收敛着些。
“淑媛今日来有何事”安帝微微拧了眉头看着她。
曲华裳甜甜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妾亲自下厨做了些小菜,想请陛下尝尝。”说完这话,又瞥向一旁的公仪音,“也请殿下尝尝。”
公仪音不置可否地笑笑,“淑媛对父皇可真是好,明明晚上就能见到父皇了,这会还亲自下厨给父皇做了菜送过来,莫不是觉得父皇晚上会吃不饱”这是暗指曲华裳巴巴过来邀宠了。
曲华裳闻言,面上的笑意淡了淡,撩眼看一眼安帝,语气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怅惘,“这是妾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以往在家的时候,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妾……妾只是觉得宫里头有些冷清,这才斗胆过来找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怪妾唐突才是。”
听得曲华裳这般解释,安帝沉然的面色松动了几分。
若当真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不知不觉心里请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看着曲华裳道,“既然做好了,送上来给朕瞧瞧。”
曲华裳欢欢喜喜道一声是,百灵鸟似的扑了上来。
公仪音看着她这般作态,面上笑意更加欢畅了。看不出来她还有几分嘴皮子功夫,不过……现在蹦跶得有多厉害,待会就叫你跌得有多惨。
安帝看一眼刘邴,刘邴会意,上前同曲华裳一道,将食盒中的菜肴取了出来。
七味仔鸡、翡翠碧玉汤、西湖银耳羹、金勾挂银芽……不得不说,曲华裳的手艺似乎非常不错,拿出来的菜肴装在一水儿青花素瓷碟中,色泽鲜艳,香味勾人,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看着安帝面上露出来的点点兴致,曲华裳不由垂下眼眸,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她并不愚钝,知道若是一味模仿死去的顾贵嫔,虽然暂时能凭着这张相似的容貌得宠,但终究是不长久之计。所以她左思右想,决定另辟蹊径。
她出身普通人家,并不像其他妃嫔那般多才多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厨艺了。她特意挑了这除夕过来,就是为了让安帝感受一下平常人家过年的氛围,感受一下这温暖的感觉。
生在皇家,最缺的,也许就是这样普通的情感了。果然,她看到安帝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见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曲华裳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前路再向她招手。也许主上一个高兴,会将自己晋一级位分也说不定。
她一边飘飘然想着,一边拿出了最后一道菜——三色炒虾仁。
还未放到几上,便听到公仪音冷而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这菜里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