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灵芙醉客绿柳庄(2/2)
赵敏双剑出手,右腕翻处,抓住套着倚天剑剑鞘的木剑,却不拔剑出鞘,挥鞘往张无忌腰间砸来。张无忌左手食中两指疾点她左肩“肩贞穴”,待她侧身相避,右手探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岂能再度无功,已将木剑挟手夺过。
赵敏站稳脚步,笑吟吟的道:“张公子,你这是什么功夫便是乾坤大挪移神功么我瞧也平平无奇。”张无忌左掌摊开,掌中一朵珠花轻轻颤动,正是她插在鬓边之物。
赵敏脸色微变,张无忌摘去鬓边珠花,她竟丝毫不觉,倘若他当摘下珠花之时,顺手在她左边太阳穴上一戳,这条小命早就不在了。她随即宁定,淡然一笑,说道:“你喜欢我这朵珠花,送了给你便是,也不须动手强抢。”
张无忌倒给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左手轻扬,将珠花掷过,说道:“还你!”转身便出水阁。
赵敏伸手接住珠花,叫道:“且慢!”张无忌转过身来,只听她笑道:“你怎么偷了我珠花上两粒最大的珍珠”张无忌道:“我没功夫跟你说笑。”赵敏将珠花高高举起,正色道:“你瞧,可不是少了两粒珍珠么”
张无忌一瞥,果见珠花中有两根金丝的顶上没了珍珠,料知她是故意摘去,想引得自己走近身去,又施诡计,只哼了一声,不加理会。
赵敏手按桌边,厉声说道:“张无忌,你有种就走到我身前三步之地。”
张无忌不受她激,说道:“你说我胆小怕死,也由得你。”说着又跨下了两步台阶。
赵敏见激将之计无效,花容变色,惨然道:“罢啦,罢啦。今日我栽到了家,有何面目去见我师父”反手拔下钉在柱上的一柄短剑,叫道:“张教主,多谢你成全!”
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白光一闪,她已挺短剑往自己胸口插落。张无忌冷笑道:“我才不上你”下面那“当”字还没说出,只见短剑当真插入了她胸口,她惨呼一声,倒在桌边。张无忌这一惊着实不小,那料到她居然会如此烈性,数招不胜,便即挥剑自戕,心想这一剑若非正中心脏,或可有救,当即转身,回来看她伤势。
他走到离桌三步之处,正要伸手去扳她肩头,突然间脚底一软,登时空了,身子直堕下去。他暗叫不好,双手袍袖运气下拂,下堕之势微微一顿,伸掌往桌边搭去,这一下只要搭中了,便能借力跃起,不致落入脚底陷阱。那知赵敏自杀固然是假,这着也早料到,右掌运劲挥出,不让他手掌碰到桌子。
这几下兔起鹘落,事生一瞬,双掌甫交,张无忌身子已落下了半截,百忙中手腕疾翻,抓住了赵敏右手四根手指。她手指滑腻,立时便要溜脱。张无忌只须有半分可资着力处,便有腾挪馀地,手臂暴长,已抓住了她上臂,只是他下堕之势什劲,一拉之下,两人一齐跌落。眼前一团漆黑,身子不住下堕,但听得啪的一响,头顶翻板已然合上。
这一跌下,直有四五丈深,张无忌双足着地,立即跃起,施展“壁虎游墙功”沿墙游到陷阱顶上,伸手去推翻板。触手坚硬冰凉,竟是一块巨大铁板,给机括扣得牢牢地。他虽具乾坤大挪移神功,但身悬半空,不似站在地下那样可将力道挪来移去,力推之下,铁板纹丝不动,身子已然落下。
赵敏格格笑道:“上边八根粗钢条扣住了,你人在下面,力气再大,又怎推得开”张无忌恼她狡狯奸诈,不去理她,在陷阱四壁摸索,寻找脱身之计。四壁摸上去都冷冰冰的什为光滑,坚硬异常。
赵敏笑道:“张公子,你的‘壁虎游墙功’当真了得。这陷阱是纯钢所铸,打磨得滑不留手,连细缝也没一条,你居然游得上去,嘻嘻,嘿嘿!”
张无忌怒道:“你也陪我陷身在这里,有什么好笑”突然想起:“这丫头奸滑之极,这陷阱中必有出路,别要让她独自逃了出去。”当即上前两步,抓住了她手腕。赵敏惊道:“你干什么”张无忌道:“你别想独个儿出去,你要活命,乘早开了翻板。”
赵敏笑道:“你慌什么咱们总不会饿死在这里。待会他们寻我不见,自会放咱们出去。最担心的是,我手下人若以为我出庄去了,那就糟糕。”
张无忌道:“这陷阱之中,没有出路的机括么”赵敏笑道:“瞧你生就一张聪明面孔,怎地问出这等笨话来这陷阱又不是造来自己住着好玩的。那是用以捕捉敌人的,难道故意在里面留下开启的机括,好让敌人脱身么”
张无忌心想倒也不错,说道:“有人落入陷阱,外面岂能不知你快叫人来打开翻板。”赵敏道:“我的手下人都派出去啦,你刚才见到水阁中另有旁人没有明天这时候,他们便回来了。你不用心急,好好休息,刚才吃过喝过,也不会就饿了。”
张无忌大怒,心想:“我多待一会儿不要紧,可是外公他们还有救么”五指收紧,使上了二成力,喝道:“你不立刻放我出去,我先杀了你再说。”赵敏笑道:“你杀了我,那你就永远别想出这钢牢了。喂,男女授受不亲,你握着我手干么”
张无忌让她一说,不自禁的放脱了她手腕,退后两步,靠壁坐下。这钢牢方圆不过数尺,两人最远也只能相距一步,他又忧急,又气恼,闻到她身上少女气息,加上怀中花香,不禁心神一荡,站起身来,怒道:“我明教众人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何故处心积虑,要置我们个个于死地”
赵敏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既然问起,待我从头说来。你可知我是谁”
张无忌心想不对,虽颇想知道这少女的来历和用意,但若等她从头至尾的慢慢说来,殷天正等人已毒发毙命,何况怎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倘若她揑造一套谎话来胡说八道一番,枉然耗费时刻,眼前更无别法,只有逼她叫人开启翻板,便道:“我不知你是谁,这当儿也没功夫听你说。你到底叫不叫人来放我”赵敏道:“我没人可叫。再说,在这里大喊大叫,上面也听不到。你若不信,不妨喊上几声试试。”
张无忌怒极,伸左手去抓她手臂。赵敏惊叫一声,出手撑拒,立时便给点中胁下穴道,动弹不得。张无忌左手叉住她咽喉,道:“我只须轻轻使力,你这条性命便没了。”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只觉她呼吸急促,吐气如兰,张无忌将头仰起,和她脸孔离开得远些。赵敏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泣道:“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这一着又大出他意料之外,一愕之下,放开了左手,说道:“我又不是想欺侮你,只要你放我出去。”赵敏哭道:“我又不是不肯,好,我叫人啦!”提高嗓子,叫道:“喂,喂!来人哪!快开翻板,我落在钢牢中啦。”她不断叫喊,外面毫无动静。
赵敏笑道:“你瞧,有什么用”张无忌气恼之极,说道:“也不羞!又哭又笑的,成什么样子”赵敏道:“你自己才不羞!一个大男人家,却来欺侮弱女子”张无忌道:“你是弱女子么你诡计多端,比十个男子汉还要厉害。”赵敏笑道:“多承张大教主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张无忌心想事势紧急,倘若不施辣手,明教便全军覆没,一咬牙,伸过手去,嗤的一声,将她裙子撕下了一片。赵敏以为他忽起歹念,这才真的惊惶起来,叫道:“你你做什么”张无忌道:“你若肯放我出去,那便点头。”赵敏道:“为什么”
张无忌不去理她,吐些唾液将那片绸子浸湿了,说道:“得罪了,我这是迫不得已。”将湿绸封住了她口鼻。赵敏立时呼吸不得,片刻之间,胸口气息窒塞,说不出的难过。她却也真硬气,竟不肯点头,熬到后来,身子扭了几下,晕了过去。
张无忌搭她手腕,只觉脉息渐渐微弱,便揭开封住她口鼻的湿绸。过了半晌,赵敏悠悠醒转,呻吟了几声。张无忌道:“这滋味不大好受罢你放不放我出去”赵敏恨恨的道:“我便再晕一百次,也仍不放,要么你就乾脆杀了我。”呸了几声,说道:“你的唾沫,呸!臭也臭死了!”
张无忌见她如此硬挺,一时倒也束手无策,又僵持片刻,心下焦急,道:“我为了救人,只好动粗了,无礼莫怪。”抓起她左脚,扯脱了她鞋袜。赵敏又惊又怒,叫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张无忌不答,又扯脱了她右足鞋袜,伸双手食指点在她两足掌心的“涌泉穴”上,运起九阳神功,一股暖气便在“涌泉穴”上来回游走。
“涌泉穴”在足心陷中,乃“足少阴肾经”的起端,感觉最是敏锐。平时儿童嬉戏,以手指爬搔游伴足底,便令对方周身酸麻。张无忌此刻以九阳神功的暖气擦动她“涌泉穴”,比之用羽毛丝发搔痒更加难当百倍。只擦得数下,赵敏忍不住格格娇笑,想要缩脚闪避,苦于穴道受点,怎动弹得半分这份难受远什于刀割鞭打,便如几千万只跳蚤同时在五脏六腑、骨髓血管中爬动咬啮一般,只笑了几声,便难过得哭了出来。
张无忌忍心不理,继续施为。赵敏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连周身毛发也痒得似要根根脱落,骂道:“臭小子贼小子,总有一天,我我将你千刀千刀万剐好啦,好啦,饶饶了我罢张张公子张教教主呜呜呜呜”张无忌道:“你放不放我”赵敏哭道:“我放快停手”张无忌这才放手,说道:“得罪了!”在她背上推拿数下,解开了她穴道。
赵敏喘了一口长气,骂道:“贼小子,给我着好鞋袜!”张无忌拿起罗袜,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刚才一心脱困,全无别念,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中不禁一荡。赵敏将脚一缩,羞得满面通红,幸好黑暗中张无忌也没瞧见,她一声不响的自行穿好鞋袜,在这一霎时之间,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却听张无忌厉声喝道:“快,快!快放我出去。”
赵敏一言不发,伸手摸到钢壁上刻着的一个圆圈,倒转短剑剑柄,在圆圈中忽快忽慢、忽长忽短的敲击七八下,敲击之声甫停,豁喇声响,一道亮光从头顶照射下来,翻板登时开了。这钢壁的圆圈处有细管和外边相连,她以约定的讯号敲击,管机关的人便立即打开翻板。
张无忌没料到说开便开,竟如此直截了当,不由得一愕,说道:“咱们走罢!”赵敏低下了头,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张无忌心想她是个女孩儿家,自己一再折磨于她,好生过意不去,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适才在下实迫于无奈,这里跟你谢罪了。”赵敏索性将头转过,向着墙壁,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哭泣。
她奸诈毒辣之时,张无忌跟她斗智斗力,殊无杂念,这时内愧于心,又见她背影婀娜苗条,后颈中肌肤莹白胜玉,秀发蓬松,不由得微生怜惜,说道:“赵姑娘,我走了,张某多多得罪。”赵敏的背脊微微扭了一下,仍不肯回过头来。
张无忌不敢再行耽搁,又即施展“壁虎游墙功”一路游上,待到离那陷阱之口尚有丈馀,右足在钢壁上一点,冲天窜出,袍袖拂起,护住头脸,生怕有人伏在阱口突加偷袭。身子尚未落下,游目四望,水阁中不见有人,那柄木制假倚天剑却兀自横放在桌。张无忌将木剑插入腰带,便越过围墙,抄小径奔回明教群豪停歇之处。眼见夕阳在山,刚才在陷阱中已耽了大半个时辰,不知殷天正等性命如何,心中忧急,奔得更快,不多时已离原处不远,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大队蒙古骑兵奔驰来去,将明教群豪围在中间,众元兵弯弓搭箭,一箭箭向人圈中射去。张无忌心想:“本教首领人物齐齐中毒,无人指挥御敌,如何抵挡得住大队敌兵围攻”脚下加快,抢上前去。
刚奔到近处,只听得人丛中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锐金旗攻东北方,洪水旗至西南方包抄。”正是小昭的声音。她呼喝之声甫歇,明教中一队白旗教众向东北方冲杀过去,一队黑旗教众兜至西南包抄。元兵分队抵敌,突然间黄旗的厚土旗、青旗的巨木旗教众从中间并肩杀出,犹似一条黄龙、一条青龙卷将出来。元兵阵脚受冲,一阵大乱,当即退后。
张无忌几个起落,已奔到教众身前,众人见教主回转,齐声呐喊,精神大振。张无忌见殷天正、杨逍、周颠等人以及五行旗的正副掌旗使都团团坐在地下,小昭却手执小旗,站在土丘上指挥教众御敌。五行旗、天鹰旗各路教众都是武艺高强之士,但首领中毒,登时乱了,一经小昭以八卦之术布置守御,元兵竟久攻不进。
小昭喜叫:“教主,请你来指挥。”张无忌道:“我不成。还是你指挥得好。待我去冲杀一阵,杀他几个带兵的军官。”只听得飕飕数声,几枝箭向他射来,张无忌从教众手里接过一枝长矛,一一拨落来箭,手臂挺振,长矛便如一枝箭般飞了出去,在一名元兵百夫长身上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地下。众元兵大声叫喊,又退出了数十步。
突听得号角呜呜响起,十馀骑奔驰而至。张无忌见当先的是赵敏手下的“神箭八雄”,不禁眉头微蹙,暗想:“这八人箭法太强,若任得他们发箭,只怕众弟兄损伤非小,须得先下手为强!”
却见那“神箭八雄”中为首的赵一伤摇动一根金色龙头短杖,叫道:“主人有令,立即收兵。”带兵的元兵千夫长大声叫了几句蒙古话,众元兵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钱二败端着一只托盘,下马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道:“我家主人请教主收下留念。”但见托盘中铺着一块黄色锦缎,缎上放着一只黄金盒子,镂刻精致。张无忌也不怕他弄什么鬼,伸手拿了。钱二败躬身行礼,倒退三步,转身上马而去。
张无忌将黄金盒子顺手交给了小昭,他挂念着众人病势,也无暇去看盒中是何物事,当即从怀中取出花枝,命人取过清水,揑碎深紫色的根须和碧绿小球茎,调入清水,分别给殷天正、杨逍以及五行旗各正副掌旗使等人服下。这一役中,凡赴水阁饮宴之人,除了张无忌有九阳神功护体、诸毒不侵之外,所有明教首脑,无不中毒。只杨不悔陪着殷梨亭在外,小昭及诸教众在厢厅中饮食,各人遵从教主号令,于各物沾口之前均悄悄以银针试过,倒没中毒。
解毒之物什是对症,不到个半时辰,群豪体内毒性消解,不再头晕眼花,只周身乏力而已,当即问起中毒和解药的原委。
张无忌叹道:“咱们已处处提防,酒水食物之中有无毒药,我当可瞧得出来。岂知那赵姑娘下毒的心机委实匪夷所思。这种水仙模样的花叫作‘醉仙灵芙’,虽极难得,本身却无毒性。这柄假倚天剑是用海底的‘奇鲮香木’所制,本身也是无毒,可是这两股香气混在一起,便成剧毒之物了。”
周颠拍腿叫道:“都是我不好,谁叫我手痒,去拔出这倚天剑来瞧他妈的劳什子。”张无忌道:“她既处心积虑的设法陷害,周兄便不去动剑,她也会差人前来拔剑下毒,那是防不了的。”周颠道:“走!咱们一把火去把那绿柳山庄烧了!”
他刚说了那句话,只见来路上黑烟冲天而起,红焰闪动,正是绿柳山庄的方向。
群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心中同时转念:“这赵姑娘事事料敌机先,早就算到咱们毒解之后,定会前去烧庄,她便先行放火将庄子烧了。此人年纪虽轻,又是女流之辈,却实是劲敌。”
周颠拍腿叫道:“她烧了庄子便怎地咱们还是赶去,追杀她个落花流水。”杨逍道:“她既连庄子都烧了,自是事事有备,料想未必追赶得上。”周颠道:“杨兄,你的武功也还罢了,讲到计谋,总算比周颠稍胜半筹。”杨逍笑道:“岂敢,岂敢!周兄神机妙算,小弟如何能及”张无忌笑道:“两位不必太谦。咱们这次没受多大损伤,只十三四位弟兄受了箭伤,也算天幸,这就赶路罢。”
群豪在道上请问张无忌,如何能想到各人中毒的原因。张无忌道:“我记得《毒经》中有一条说道:‘奇鲮香木’如与芙蓉一类花香相遇,往往能使人沉醉数日,以该花之球茎和水而饮可解。如不即解,毒性大损心肺。这‘醉仙灵芙’的性子比之寻常芙蓉还更厉害。因此我要各位不可运息用功,否则毒性侵入各处经脉,实有性命之忧。”
韦一笑道:“想不到小昭这小丫头居然建此奇功,若不是她在危急之际挺身而出,指挥得当,攻守俱佳,一旦给蒙古兵杀近身来,大夥儿死伤必重。”杨逍本来认定小昭来历有异,必定对明教不利,只碍着教主面子,才对她暂且放任,但今日一役,她却成了明教的功臣,实令他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也想不透其中原由。
众人沿途谈论赵敏的来历,谁都摸不着端倪。张无忌将双双跌入陷阱、自己搔她脚底脱困等情隐去不说,虽心中无愧,但当众谈论,总觉难以启齿。
当晚众人一早投客店歇宿,大队人众分别在庙宇祠堂等处借宿。小昭倒了洗脸水,端到张无忌房中。张无忌道:“小妹子,你今日建此奇功,以后不用再做这些丫头的贱役了。”小昭嫣然一笑,道:“我服侍你很是高兴,那又是什么贱役不贱役了”待他盥洗已毕,将那只黄金盒子取了出来,道:“不知盒中有没藏着毒虫毒药、毒箭暗器之类”
张无忌道:“不错,该当小心才是。”将盒子放在桌上,拉着她走得远远地,取出一枚铜钱,挥手掷出,叮的一声响,打在金盒子的边缘,那盒盖弹了开来,并无异状。他走近看时,只见盒中装的是一朵珠花,兀自微微颤动,正是他从赵敏鬓边摘下来过的,赵敏所除去的两粒大珠已重行穿在金丝之上。他不由得呆了,想不出她此举是何用意。
小昭笑道:“教主哥哥,这位赵姑娘可对你好得很啊,巴巴的派人来送你这么贵重的一朵珠花。”张无忌道:“我是男人,要这种姑娘们的首饰何用小妹子,你拿去戴罢。”小昭连连摇手,笑道:“那怎么成人家对你一片情意,我怎么敢收”
张无忌左手三指拿着珠花,笑道:“着!”珠花掷出,手势不轻不重,刚好插在小昭头发上,珠花下的金针却没碰到她肌肤。小昭伸手想去摘下来,张无忌摇手道:“小妹子,难道我送你一点玩物也不成么”小昭双颊红晕,低声道:“那可多谢啦。就怕小姐见了生气。”
张无忌道:“今日你干了这番大好事,杨左使父女那能对你再存什么疑心”小昭满心欢喜,说道:“我见你去了很久不回来,心中急得什么似的,又见鞑子来攻,不知怎样,忽然大着胆子呼喝起来。这时候自己想想,当真害怕。请你跟五行旗和天鹰旗的各位爷们说说,小昭大胆妄为,无礼之极,请他们不可见怪。”张无忌微笑道:“他们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见怪”
不一日来到河南境内。其时天下大乱,四方群雄并起,蒙古官兵的盘查更加严紧。明教大队人马,成群结队的行走不便,便改了装,分批到嵩山脚下会齐,这才同上少室山。由巨木旗掌旗使闻苍松持了张无忌等人的名帖,投入少林寺。
张无忌知此次来少林问罪,虽不欲再动干戈,但结果殊难逆料,倘若少林僧人蛮不讲理的竟要动武,明教却也不得不起而应战,于是传下号令,各首领先行入寺,五行旗和天鹰旗下各路教众在寺外四下守候,若听得自己三声清啸,便即攻入接应。诸教众接令,分头而去。
过不多时,寺中一名老年的知客僧随同闻苍松迎下山来,说道:“本寺方丈和诸长老闭关静修,恕不见客。”群豪听了,尽皆变色。
周颠怒道:“这位是明教教主,亲自来少林寺拜山,老和尚们居然不见,未免忒也托大。”那知客僧低首垂眉,满脸愁苦,说道:“不见!”
周颠大怒,伸手去抓他胸口衣服,说不得举手挡开,说道:“周兄不可莽撞。”彭莹玉道:“方丈既然坐关,那么我们见见空智、空性两位神僧,也是一样。”那知客僧双手合什,冷冰冰的道:“不见。”彭莹玉道:“那么达摩堂首座呢罗汉堂首座呢”那知客僧仍爱理不理的道:“不见!”
殷天正犹如霹雳般一声大喝:“到底见是不见”双掌排山倒海般推出,轰隆一声,将道旁的一株大松树推为两截,上半截连枝带叶,再带着三个乌鸦巢,垮喇喇的倒将下来。那知客僧至此始有惧色,说道:“各位远道来此,本当礼接,只是诸位长老尽在坐关,各位下次再来罢!”说着合什躬身,转身去了。
韦一笑身形晃动,已拦在他身前,问道:“大师上下如何称呼”那知客僧道:“小僧法名,不说也罢。”韦一笑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笑道:“很好,很好!你擅说‘不见’两字,原来是‘不见神僧’,是空见神僧的师兄。只不知阎罗王招请佛驾,你‘不见神僧’见是不见”那知客僧给他这么一拍,一股冷气从肩头直传到心口,全身立时寒战,牙齿互击,格格作响。他强自忍耐,侧身从韦一笑身旁走过,一路不停的抖索,踉跄上山。韦一笑道:“这家伙带艺投师,身上内功不是少林派的。”
张无忌当即想起了圆真,心想带艺投师之事,少林派中什为寻常,说道:“韦蝠王拍了他这两下寒冰绵掌,他师祖、师父焉能置之不理咱们上去,瞧大和尚们是否当真不见”
众人料想一场恶斗已然难免,少林派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千年来江湖上号称“长胜不败门派”,今日这场大战,且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各人精神百倍,快步上山,想到少林寺中高手如云,眼前这一战,激烈处自是非同小可。
不到一盏茶时分,已到了寺前石亭。张无忌想起昔年随太师父上山,在这亭中和少林派三大神僧相见,今日重来,虽前后不过数年,但昔年是个瘦骨伶仃的病童,生死难知,今日却是明教教主之尊,缅怀旧事,当真恍若隔世。
只见那石亭有两根柱子断折了,亭中石桌也掀倒在地。说不得笑道:“少林和尚好勇斗狠,这两根柱子是新断的,多半前几天刚跟人打过了一场大架,还来不及修理。”周颠道:“待会大战得胜之后,咱们将这亭子一古脑儿的拆了。”
群豪在亭中等候,料想寺中必有大批高手出来,决当先礼后兵,责问何以对殷梨亭如此痛下毒手,众僧若蛮不讲理,那时只好动武。岂知等了半天,寺中竟全无动静。
又过一会,遥见一行人从寺后奔向后山,远远望去,约有四五十人。彭莹玉道:“哼,他们在调兵遣将,四下埋伏。”
张无忌道:“进寺去!”当下杨逍、韦一笑在左,殷天正、殷野王在右,铁冠道人、彭莹玉、周颠、说不得四散人在后,拥着张无忌进了寺门。来到大雄宝殿,但见佛像前的供桌倒在一旁,香炉也掉在地下,满地都是香灰,却不见人。说不得冷笑道:“少林派一见咱们到来,竟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连香炉也打翻了,可笑啊可笑!”
张无忌朗声说道:“明教张无忌,会同敝教杨逍、殷天正、韦一笑诸人前来拜山,求见方丈大师。”他话声并不什响,但内力浑厚,殿旁高悬的铜钟大鼓受到话声激荡,同时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杨逍、韦一笑等相互对望一眼,均想:“教主内力之深,实骇人听闻,当年阳教主在世,也远有不及。今日之战,本教可期必胜。”
张无忌这几句话,少林寺前院后院,到处都可听见,但等了半晌,寺内竟无一人出来。周颠喝道:“喂,少林寺的和尚老哥老弟们,这般躲起来成什么样子扮新娘子么”他话声可比张无忌响得多了,但殿上钟鼓却无应声。
群豪又等片刻,仍不见有人出来。
彭莹玉道:“我心中忽有异感,只觉这寺中阴气沉沉,大大不祥。”周颠笑道:“少林派鬼鬼祟祟,本就阴气沉沉,有什么奇怪”铁冠道人忽道:“咦,这里有柄断头禅杖。”说不得道:“啊!这里好大一摊血渍!”周颠笑道:“想必光明顶一战,教主威名远扬,少林寺高挂免战牌啦!你瞧他们逃得慌慌张张的,连兵器都抛下了。”铁冠道人摇头道:“不是的。”周颠道:“为什么不是”铁冠道人道:“那么这摊血是什么意思”周颠道:“多半是他们吓得连手也割伤”说到这里便住了口,自知太也难以自圆其说。
便在此时,一阵疾风刮过,只吹得众人袍袖飞扬。周颠喜道:“好凉快!”猛听得西边喀喇喇一声响,数十丈外的一株大松树倒了下来。群豪一惊,同时跃起,奔到断树之处,只见那株松树生于一座大院子的东南角上,院子中并无一人,却不知如何,偌大一株松树竟会给风一吹便即折断,压塌了半堵围墙。众人走近松树断截处看时,只见脉络交错断裂,显是给人以重手法震碎,而树络断裂处略现乾枯,并非适才所为。
群豪细察周遭,纷纷说道:“咦,不对!”“啊,这里动过手。”“好厉害,伤了不少人啊!”大院子中到处都有激烈战斗的遗迹,地下青石板上、旁边树枝干上、围墙石壁上,留着不少兵刃砍斩、拳掌劈击的印记。到处溅满了血渍,可见那一场拚斗委实惨烈异常。地下还有许多深浅的脚印,乃高手比拚内力时所留下。
张无忌叫道:“快抓那个知客僧来问个明白。”韦一笑、说不得等人分头去找,那知客僧却已躲得不知去向。五行旗四下搜索。过得小半个时辰,各旗掌旗使先后来报,说道寺中无人,但到处都有激斗过的痕迹。许多殿堂中都有血渍,也有断折的兵刃,却没发见尸首。
张无忌道:“杨左使,你说如何”杨逍道:“这场激斗,当是在两三日之前。难道少林派全军覆没,竟给杀得一个不存”说不得道:“刚才不是有几十人奔向后山吗”杨逍道:“那多半是少林派的对头,留守在这里的,见到咱们大队人马到来,便溜之大吉了。”
彭莹玉道:“依事势推断,必当如此。刚才那个知客僧就是冒充的,只可惜没能截他下来。可是少林派的对头之中,那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帮会门派莫非是丐帮”周颠道:“丐帮势力虽大,高手虽多,总也不能一举便把少林寺的众光头杀得一个不剩。除非是咱们明教才有这等本事,可是本教明明没干这件事啊”铁冠道人道:“周颠,你少说几句废话成不成本教有没有干这事,难道咱们自己不知”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来报:“启禀教主,罗汉堂中的十八尊罗汉佛像曾给人移动过,不知其中有无蹊跷。”群豪知颜垣精于土木构筑之学,他既生疑心,必有所见,都道:“咱们瞧瞧去。”来到罗汉堂中,只见墙上溅了不少血渍,戒刀禅杖丢满了一地。
周颠问道:“颜兄,这十八罗汉有什古怪”颜垣道:“每一尊罗汉像都给人推动过,本来兄弟疑心后面另有门户道路,但查察墙壁,却无密门秘道。”
杨逍沉吟半晌,道:“咱们再把罗汉像推开来瞧瞧。”颜垣跳上神座,将长眉罗汉推在一旁,露出墙壁,果然并无异状。杨逍也跃上神像,细看那长眉罗汉,突然“咦”的一声,道:“罗汉背后写得有字。”将那尊罗汉像扳转身来。
群豪赫然见到一个斗大的“灭”字。罗汉像本是金身,这时金光灿烂的背心上给人用利器划出了一个大大的“灭”字,深入逾寸,笔划中露出了泥土。印痕什新,显是刻划不久。
周颠道:“这个‘灭’字,是什么意思啊,是了,原来峨嵋派挑了少林寺,灭绝师太留字示威。”群豪都觉此事太也不近情理,尽皆摇头。
说话之间,群豪已将十八尊罗汉像都扳转身来,除了最右首的降龙罗汉、最左首的伏虎罗汉外,馀下十六尊罗汉背后各划了一字,自右至左排去,十六个大字赫然是:
“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
殷天正、铁冠道人、说不得等人不约而同的一齐叫了出来:“这是移祸江东的毒计!”群豪见这十六个大字张牙舞爪,形状可怖,想到少林寺群僧惨遭横祸,这笔帐却要算到明教头上,无不戚然有忧。
周颠叫道:“咱们快把这些字刮去了,免得做冤大头。”杨逍道:“敌人用心恶毒,单是刮去这十六个字,未必有用。”这次周颠觉他说得有理,不再跟他斗口,只问:“那怎么办”说不得道:“这其实是个证据。咱们找到了使这移祸毒计之人,拿他来与这十六个字对质。”杨逍点头称是。
彭莹玉道:“小僧尚有一事不明,要请杨左使指教。刻下这十六字之人,既存心嫁祸本教,使本教承担毁灭少林派的大罪名,好让天下武林群起而攻,然则他何以仍让罗汉像背向墙壁不将这十六个大字向着外面若非颜旗使细心,岂不是谁也不知罗汉像背上有字么”
杨逍脸色凝重,道:“猜想起来,这些罗汉像是另外有人给转过去的,多半暗中有人在相助本教。咱们已领了人家极大的情。”群豪齐问:“此人是谁杨左使从何得知”杨逍叹道:“这其中的原委曲折,我也猜想不透”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张无忌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说道:“‘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只怕只怕武当派即将遭难。”
韦一笑道:“咱们义不容辞,立即赴援,且看到底是那一批狗奴才干的好事。”殷天正也道:“事不宜迟,大夥儿立即出发。这群奸贼已先走了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