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心绞(1/2)
自听闻胎位异常后,许芳每天担心受怕,一心修养,小心谨慎,却不料胎位还是不准,这日日头毒辣,来不及去医院,鲍里斯医生赶来时已见许芳双腿间渗出血水,脸色发白,连连抓着丫鬟的手,掐得那年纪不大的丫鬟低低痛吟出声,然,她早无所觉,干涸的唇都有些脱皮,恍若做梦似地喃喃道:“我会死么,我很怕死,我会死么……”
鲍里斯医生带着助手赶紧忙起来,肖婶连连赶人,却不料许芳还死死拉着丫鬟的手不送,那丫鬟也是个通透的人,赶紧附在许芳耳畔急急说着:“二姨太,我一定喊先生过来,你放心,你会无事的。”
痛得死去活来,手劲也是极狠,听闻丫鬟这话,许芳心里忽而“咯噔”一下,她五脏六腑都在作疼,疼痛难忍,当真是觉得下一秒便再睁不开眼,如果至死前若要见一人,她竟脑子一空想不起旁人,只有那一人。
干涩沙哑的嗓音艰难地用着力气,拽着丫鬟的手肘,生生地抬起半身,嘶哑道:“我要见小姐,我只要小姐,我要见她!如果我真的要死了,我定要见她一面,求你们了……求你了!”
满脸泪痕,叫人不忍。
刘管事打了好几个电话至情报局,竟多次被挡了回来,说是紧急情况正在密议,先生根本回不来。
什么密议,刘管事最后只得放弃,叹了口气,心里也是颇为酸涩,若是大太太,别说是密议了,她若是今日还想见你一面,给你发份电报,就算是战场上说不定顷刻间也就回来了。可惜这世上的事皆没有道理可言。
许芳的丫鬟来求明晰时,她刚倒了半杯的药,喝了那么些年的药,如今连生死都不甚在意了,又何苦折磨自己的味觉,拿起帕子擦拭自己的一双素手后,终于听清了来人的意思才惊觉,原是,少时跟着她屁股后面颠颠跑的小丫头芳儿真的要做母亲了,孩子还是她丈夫的。
这一想,感觉这些日子里以来所过的竟不是梦,的确不是,可这番想来竟心底里又渗出了几许悲凉。
“二姨太,二姨太快要生了,恐怕……恐怕,她,她让我来求您,求您见她一面。”
谁人无感情,丫鬟虽是欠了卖身契的,可到底同许芳相处这些日子,还是生了些感情的,哭得稀里哗啦,心里直嚷着大太太好狠的心,我苦苦都求了她好些时候,她却还坐在花厅里,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仿若一丝一毫都无触动。
“求您,求求您了,大太太,您当真如此狠心!”
狠心,她遥想起数月前,许芳也是跪着道她狠心的,究竟是她狠心,亦或是他们对她不公,她何尝不是血肉作的心,怎么就三番四次地叫人说狠心。
倒也再无计较的意思,明晰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抱起眯着惺忪鸳鸯眼的晚晚正要上楼,只听到刘管事人未到,声音急急地倾了出来:“大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莫急,生了吗”
明晰问话的口气平淡到如问天气,问牌局一般,眉眼疏淡,让刘管事吃了一惊,半晌,方缓过神来道:“生了,是个少爷,只是,只是二姨太快不行了。”
难产。
少时百无聊赖她曾问许芳,人会如何死。
许芳曾答,会老死,病死,气死。
她曾挑眉嬉笑接道,还有一样,生孩子死,只女子独有。
一语成谶,明晰未料到从前的笑言竟成了今日的催命符,许芳竟真的是生子死的。
“他呢”
“谁”刘管事适才没反应过来,须臾,恍然大悟她竟是连先生的名讳都不愿提及,只这般问,不免叫人心生凉意,“先生还在局里开会。”
府中无人主权,只得请了她来,何况生死边缘之人声嘶力竭地只想见她最后一面。
她已无亲人,少时的记忆里徒留的两人,除了张梁笙便是许芳了。
心底里百感交集,明晰眼眸隐约透着几许恍惚,蹲下身子,轻柔地抚摸着正在舔着自己毛发和爪子的晚晚,沙哑低沉地声音很难启口,似有些不适,清咳了几声,终是好些道:“晚晚,你知道吗,我同她曾是最好的朋友。”
是的,不是丫鬟小姐,是朋友。
是年少至亲的朋友的,为何现在变成了这般
她本不用去,亦不该去,可她不禁想起自己的阿弟,他经常笑言她,说阿姐,其实你才是世间心肠最好的人,他们都被你骗了。
阿弟,如果你在你也会去看你的芳姐的,因在生死面前,爱恨又算得什么早晚是要在下面相会的。
两个院落相距不远,不过一会儿工夫,在外头她已隐隐听见许芳略略飘渺的沉吟声,鲍里斯医生走出了门外摘下口罩,见着明晰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此人气色不佳,连走路都有些晃悠,却是自持镇定,连旁边的丫鬟小厮都无察觉。
“这位是我们大太太。”刘管事知鲍里斯医生没有见过明晰,便开口介绍道。
“大太太”原以为这府里只有二太太同三太太哪里晓得还有一个这样的大太太,五官虽精致干净,却真真是无一丝灵动,怨不得不得势吧。鲍里斯有些许晃神,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中文倒算流利,赶忙蹙眉道,“你们快去见见吧,对不起,尽力了,她一直叫唤着要见一个叫‘小姐’的人。”
瞧见鲍里斯有些迷茫,刘管事赶紧让外头堵着的家仆们开了路让明晰进去,随后一遍跟着,一遍侧头对鲍里斯医生道:“正是我们大太太。”
气若游丝,面色灰败,已是游移之时,许芳挣扎着干涩略艰难地启口:“我,我要同小姐一人说话。”
生子痛晕厥过去后,眼见许芳醒来第一句并不是“孩子”而是“我家小姐在哪里”肖婶觉着脊梁处都发凉,这真是冤孽,分不清到底是何原因,她抱着刚出生的襁褓孩童退去,心里一下下莫名地叹气着,也不知为何。
指关节泛白的手颤颤巍巍地上去攫住坐在榻侧的明晰的单手,恍如隔世,许芳泪眼迷离,满面皆是泪痕,颤抖着声音虚弱地说:“小姐,我不是在做梦,你,你竟没有甩开我……”
卑微而心切,明晰只觉得一件件一桩桩的人和事都在慢慢地离她远去,到底要吝啬到什么时候才罢休,她竟无一样留得住,甚至是面前极恨的人竟也要走了。
“你不是说这世上不能只我一人得到所有么你不是说凭什么就我一人得好处么,你瞧你快熬出来了,你还生了一个胖小子,该到你心想事成的时候了,你又在说什么傻话呢”恍惚间,明晰抬手给她擦拭面上的泪痕,抚开她额前湿漉漉黏在肌肤上的头发,低沉地呢喃道,因许久未开口同人说话,声音明明这般沙哑难听,却是这般轻柔而从容,叫许芳心里又是一颤,发白的唇哆嗦了好几下,然,是再无力气扯开笑颜给明晰看了,只得手上动了动,贴得明晰的手心更紧了些。
她依旧是她,即使是难缠,即使是冷漠,即使是清冷,即使是狠辣倨傲,她依旧是从前的明晰,温柔到了极致是那样好的女子,她从来比不得她,从来比不得,所以才会在弥留之际,唯想见的只有她一人。
深深吸气,仿佛还不愿一口气喘不上就闭上眼睛,许芳抓着明晰的手,哽咽着声音,气息不稳,语序不禁紊乱着道:“小姐,是我,是对不住你,是我……可姑爷始终是爱你的,若不是,若不是因杜家一家三口皆遭暗杀之事,他心有余悸,为了叫人不注意你,他……他不想的,那日,那日萧念梳拦着我的去路,问我‘怀珠’是谁,我便更笃定此事,我再三逼问郑副官,郑副官已同我说了,杜家的杜夫人太招眼了,是被侮辱一番后求姑爷杀死的,姑爷虽聪明一世,却是当局者迷,你,你便莫要同他再置气了,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不要再同姑爷……姑爷心里也苦……你,你也是……”
“芳儿,你莫要再说了。”明晰眼神一沉,攥紧许芳的手,淡声道。
“小姐,你到我死都不肯原谅我么还是你不信不信这一切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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