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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决胜千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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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可行步惜欢读了前头这句会不会容易想起从前之事来他可是最会翻旧账的。

这么一思量,暮青便觉得不妥,不由将信团了团,随手弃了。

旁边三个看客的心随信一同揪起坠下,比大敌当前都紧张。

暮青拽过张纸来,遥想相识之初。那时,她在西北,他在汴都,后来即便同在盛京,她也多数时日在军中,与他相知相恋,却难长相厮守,反倒是他弃了半壁江山之后,行军南下之时,他们才得以日夜相守。只是才半年光景,他们又因国事而不得不再次分离。离宫之前他曾问她,他们到底何时才能长相厮守,她告诉他国泰民安之时,可何时才能国泰民安

只要一有此念,她便忍不住觉得前路漫漫心头愁苦,不知不觉间便下了笔,“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写罢,看客怔住,暮青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步惜欢不知何为鹊桥,到时问起来,该嫌牛郎织女的故事过于哀婉凄楚,不吉利了。这人一贯挑剔,不行!

暮青把信一团,又扔了,继续拽过张新纸来,搜肠刮肚,好半天才纠结地落了笔,“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好酸!

还没写完,暮青就一阵恶寒,把信速速团起,挥手一掷,仿佛要掷掉一身鸡皮疙瘩。

如此这般,她写一张扔一张,没多久,暖阁里就跟下了一地雪团子似的。宫人们的目光来来回回地睃着,想不通皇后睿智无双断案如神,怎么一封家书就难住了她

许是想起还有正事要办,暮青缴械投降,大笔一挥,“想你!”

俩字成一书,下笔运力之深,气势之威凛,大有“本宫就是想你,余下之言,陛下自个儿意会”之意。

小安子憋着笑,心道还不如头一封信上的那句呢!但见暮青这回似乎是认真的,写罢后在字后画了个图,那图极简,说不出像何物来,只是从上头一穿而过之物看起来颇似一支箭矢。

小安子的眉尖儿颤了颤,暮青也觉出了不妥来。这爱神之箭穿心而过,步惜欢不知其意,见了许要心惊,于是她无奈地把这封信又弃了,重新写过,仍是“想你”二字,随后要了朱砂来,仔细地在字后画下一颗朱砂之心,涂满待干后便折了起来。

“行了!办正事去!”暮青站起身来,那长舒了一口气的神情颇似办成了件大案。她拿着信便往外走,一转身瞧见月杀的那意味丰富的眼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月杀面无表情地道,“主子比以前长进些了。”

他口称主子,语气却跟从前一样,暮青淡淡地笑道:“是啊,人总会有长进的,除了你。从前领着侍卫的俸禄,操着管家婆的心,而今领着大将军的俸禄,还操着管家婆的心。”

说罢,便径自出了暖阁。

邱安在院中候着,暮青见了他便将书信递了过去,“家书,夜里一并飞传宫中。”

邱安忙接了,小心地收入了怀中。

暖阁里,小安子伸着脖子望出窗外,见暮青把书信交给邱安后便出了东苑,于是忙对彩娥道:“彩娥姐姐,快!留住邱总兵!”

彩娥一头雾水,见小安子神情急切,下意识地应了,快步去了门口,“总兵大人请留步!”

邱安正要出院子,听见宫人唤他,回头看向彩娥。

彩娥看向屋内,见小安子正指使宫女太监们拾地上的纸团子,“赶快点儿!赶快点儿!都拾起来摊平了!哎呦,小心着点儿,弄破了仔细你们的皮!”

宫女太监们麻利地把纸团子交给小安子,小安子快速排了个序,那顺序是依照暮青写信时的,一张未错。排好了序,小安子眉开眼笑地出了暖阁,把信往邱安手上一交,“总兵大人,这些也是皇后娘娘给圣上的亲笔家书,万分紧要,还望八百里加急,火速传报!”

“这……”邱安看着手里厚厚一沓的皱巴巴的信,闹不清这是演的哪一出。

“您只管传,圣上保准夸您差事办得好!”

“是安公公会办差吧行了,我传就是了!”

“谢总兵大人!”

“都是替圣上办差,公公无需客气,若无其他事,我去陪娘娘问讯叛党了。”

“您请!”

邱安走后,彩娥福身笑道:“公公机灵,奴婢佩服。”

小安子揣着手,眉开眼笑,“娘娘对圣上的心思可都在那些弃了的书信里,扔了多可惜,自然要一并传奏入宫。”

官邸之中多有暗室,刺史府西库房下有间密牢,那些降臣被关押在西库房中,而许仲堂和吴长史等叛臣则被绑在密牢之中严密地看管了起来。

邱安和月杀随暮青进了密牢,一干叛臣一见到暮青就脸色剧变。

暮青开门见山,“听着,本宫没空儿耗着,不要顽抗,不要废话,不要说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

许仲堂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谋逆乃是诛九族的死罪,何谈从宽

“不要误会,你们罪无可赦,但死罪也有凌迟、车裂、腰斩、枭首、绞刑之分,想不想死得痛快些,想不想留个全尸,就看你们肯不肯配合了。”暮青道。

许仲堂一听,险些没背过气去!

所谓的从宽竟是这样的

但……这样反倒可信。

邱安大笑,对暮青道:“娘娘,末将听说许都督之母年事已高,而我朝有恤老之律,年逾八十不斩,末将府中正好缺个粗使婆子,听说许都督之母身子骨儿颇为硬朗,不知到时可否赐入末将府中为奴”

“邱安!你!”许仲堂大怒之下,毒发攻心,顿时粗喘不止,一口血闷在喉口,如遭刀剑穿喉。

“我说过,今日之逼邱某记下了,若能安然度过,他日必将如数奉还!到时祸及满门,还望诸位莫要悔不当初!”邱安目光忽厉,隔着牢门望向吴长史,冷冷地道,“听说吴长史的爱妾颇有姿色,且善歌舞,送入军中为妓,吴长史以为如何”

吴长史脸色难看,义正辞严地道:“邱总兵,下官既然已是阶下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辱及下官等人的家眷你难道就不怕事情传扬出去,徒惹天下人的耻笑”

“那今日淮州文武是你等阶下之囚时,为何要辱及同僚家眷!难道只许你们拿同僚的妻女淫乐逼降,不许本大帅拿你们的妻女相逼唯有到了这等时候,尔等才知要脸!”邱安怒拂衣袖,泼风撞上铁牢,嗡声刺得人耳鼓剧痛,犹如针扎!

一干叛臣脸色煞白,吴长史心胆受震,口吐鲜血!

邱安冷笑道:“放心,你吴长史的贱妾送入军中,本大帅还怕污了我军中将士!听说吴夫人贤惠,虽然人老珠黄,久不受夫宠,但好歹是个好女子,倒配得上军妓的身份。”

“你、你……”吴长史直欲晕厥。

吴夫人虽姿色不及宠妾,可辱人发妻比辱人妾室还狠,邱安出身江湖,至今身上仍有绿林匪气,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今日尔等若是招供,还可死个痛快,如若顽抗,我定将公堂之逼如数奉还,叫尔等高堂为奴,妻女为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没空儿在此耗着,招是不招,机会只此一次,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话。”邱安说罢,朝暮青打了一恭。

“赐笔墨,本宫问,你们写。”暮青没给许仲堂等人考虑的时间,命人将笔墨送入牢中后,便开始了讯问,“本宫需要知道城中叛党的名单,身份、住址、亲眷、嗜好,事无巨细,知道多少写多少。”

其实,审讯从她一进密牢时就开始了。

许仲堂等人深知身犯死罪,罪无可赦,故而极有可能拒不招供。这时候,承诺让他们留个全尸并死得痛快些,比承诺死罪可免更能取信于人。一旦叛臣们觉得她并非信口开河,心防便会动摇,而此时,邱安的施压正切中一干叛臣的软肋!

此刻是人犯的心理防线最为脆弱之时,也是审问的最佳时机,所谓打铁要趁热,此刻将笔墨摆在他们面前等于继续施压。她所问的问题涉及颇广,而人犯被恐惧、担忧、犹豫等负面情绪左右,不仅处于弱势地位,还难以理性思考,这时只需稍微施压,人犯的心理防线就可能崩溃,一旦提笔招供,心理防线就会全面崩溃,之后再审其他的事就不会再有阻碍。

这种心理操控技巧不仅仅可以用于审讯人犯,还可用于任何谈判场合,关键在于先取信于人,再不断施压,当最佳时机到来之时不可给人考虑的时间,那无异于给对方消化不良情绪的机会,一旦对方有时间权衡利弊就会重新设防,再攻破就难了。

暮青看着御林卫将笔墨一一摆在淮州叛臣面前,嘴上却没闲着,继续说道:“知道什么就写什么,只要是与叛逆之事有关的,不知情的可以写不知情,不想招的可以交白卷。”

交白卷

交白卷即是顽抗,到时不仅自己死时受罪,还会连累家眷受辱,从他们事败被俘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当然,不要以为不想招可以写句不知情,想想本宫办过多少案子,自以为能瞒得住本宫的可以以身试法。”暮青喋喋不休,几乎到了聒噪的地步。

然而,这话却成为了压垮淮州叛臣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人哆哆嗦嗦地提起笔来,一人、两人、三人……越来越多的人提笔伏于地上,许仲堂和吴长史如同被人架在火上焚烧。

邱安冷笑道:“看来本大帅的府里的确该添个老奴了,那军妓营里该多添几人好呢”

这话冷不丁的,惊得吴长史猛地哆嗦了下,慌忙提笔道:“我我我、我写!写就是了……”

许仲堂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道:“末将无力提笔,如何招供”

邱安道:“简单!你口述,本大帅帮你写!”

暮青却对许仲堂道:“等其余人的供词都写完了,你再口述。”

城中叛党头目的名单,许仲堂自然是知晓的最为详细的人,他若口述,其余人岂不是可以蒙混过关了把他留在最后,其余人定然会担忧写得少了有顽抗之嫌,于是他们会搜肠刮肚,尽可能地多招。如此和盘托出,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果然,一干叛臣伏在地上书写供状,绞尽脑汁,战战兢兢,隆冬时节,地牢幽冷,众人额上竟渐渐见了汗。许多人实在写不出来了,却不敢呈上供状,生怕有所遗漏。

暮青命人点了香来,一炷香的时辰后,见所有人都久未动笔了,这才命人将供状一一收了上来。

而后,许仲堂口述,邱安代笔,一份完整的叛党名单便在暮青眼前列了出来,加上先前的十几份供状,资料之详尽,令邱安暗暗松了口气。这下子,派去摸查叛党头目的人可以只需按名单找人,严密盯梢即可。

暮青翻看着名单之时,叛臣们却心惊胆战度日如年,生怕自己所供之事比同僚少,惹皇后不快,治谁一个顽抗之罪。却见暮青喜怒不露,将供状一一审阅过后,对许仲堂道:“本宫还需要你的一份口述。”

“罪臣所知之事,已和盘托出了。”

“不见得吧你所谓的和盘托出不过是叛党名单而已。你和岭南之间的联络人呢”

“……是廖山先生,岭南王的幕僚。”

“哦”看来不是那黑袍女子。

“罪臣之言句句属实,信不信在娘娘,反正罪臣是死罪,只望娘娘恤老怜幼,莫要为难罪臣的家眷,宁可叫他们走得痛快些,也莫要在世上受尽屈辱……”今日之事于许仲堂而言如同大梦一场,身陷囹圄之时,他自知性命难保,放不下的唯有至亲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好好的淮州都督不做,似锦前程不要,偏要兴兵谋逆!你心里做着江山大梦之时,可有想过至亲想过你事败之后,兵围府上,亲眷受缚,法场断头,满门遭屠恐怕你没想过!你想的是身披龙袍,再不济也是位列公卿,是你许氏满门荣华富贵,是南兴国破,是圣上退位,是本宫亡于南图!而今事败,你以为你为至亲求得一死之恩,黄泉路上就有脸面对他们的亡魂”

许仲堂闻言如鲠在喉,半晌,把眼一闭。

似锦前程他就是被那似锦前程迷了心窍。当然林幼学升任兵曹尚书,淮南道总兵一职本该由他接任,没料想半路杀出个邱安来。他满腔失意不忿,是岭南王让他做了这一场梦,本以为环环皆是妙计,哪知计中有计,帝后一个在朝中,一个在军中,竟能远隔千里联手平叛,只能说他许仲堂没有王侯将相的命。

“皇后娘娘还有何事要问”许仲堂一副疲态,身旁被捕的同僚之中已隐隐传来哭声。

暮青冷眼看着,说道:“本宫说了,还要你的一份口述——你口述一封书信,禀给岭南王,就说今日事成,何氏已在手中,问他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什么!

许仲堂猛地睁开眼,似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眼底涌起惊涛。

皇后意欲何为

邱安也有此疑问,唯独月杀面不改色,仿佛暮青有何言行,他都不会惊讶。

“让你口述,你便口述,本宫意欲何为与你无关,别耍花样。”暮青道。

许仲堂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暮青虽无明示,邱安却不敢迁延,继续执笔代书。片刻后,邱安将信恭呈给暮青,暮青过目之后问道:“这信如何传出”

许仲堂道:“秋月楼,秋姑娘。”

“你亲自去送”

“不,是罪臣的长随去送,密信一贯夹藏在名帖之中。”

“除了秋月楼,可还有其他信道”

“没了。”许仲堂把眼一垂。

“真没了”暮青冷声问。

许仲堂怔了怔,那讶然之色看在邱安眼里不由吃了一惊!按理说,许仲堂不敢有所隐瞒才是,可以他的神态来看,莫非皇后娘娘当真料准了,还有其他信道

“……罪臣也不知那条信道还能不能用,因为曹敬义被捕之后就没再用过了。”

“与曹敬义何干”

“刘振任淮州刺史后,查察追缴仓粮,曹敬义望风而逃,逃入了岭南,正是岭南王唆使他伙同林党谋劫赈灾粮的,也是曹敬义为罪臣等人和岭南之间也牵的线,后来曹敬义事败被俘,关在州牢之中受尽酷刑逼问,岭南那边怕他供出那条信道来,便将其废用了。”

“那条信道的联络地点在何处”

“西市吴家巷尾的民宅。”

“最后一个问题。”暮青忽然起身来到牢门外,将信提起隔门悬于许仲堂面前,问道,“这封信中可有暗语”

“……娘娘是担心罪臣用暗语通知岭南事败”许仲堂望着牢门外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忽然想放声大笑,笑自己之前太蠢。

如果能早早见过牢门之外的女子,他一定不会想要谋逆!

“闲话少问!有还是没有”

“没有。”

“那字里行间可有任何与你平时和岭南来往的书信不同之处”

“没有。”

“在这封信中,你可有通过任何方式向岭南传递事败的消息”

“没有。”

“很好!”暮青把信拍给邱安,转身就走。

她走得太干脆利落,以至于出了西库房后,邱安才跟了上来。

已是傍晚时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暮青负手而立,望着似火的霞云,血色浸了寒眸,“派人盯紧名单上的人,如有异动,杀而代之!”

“是!”

“找个人模仿着许仲堂的笔迹把书信送到秋月楼,命人小心跟踪,摸清淮州至岭南的密信传递点,使人沿路埋伏,凡有非我方之手传出的密信,截下来!”

“是!”

“挑几个谨慎的人,盯着西市吴家巷尾的那间民宅,如有密信传出,同样行事!”

“是!您不信这条信道废用了”

“本宫从军西北过,知道一条信道的建立有多不易,你久在军中,对此也应该清楚。况且,岭南在淮州密设联络点,一条可靠的消息传递通道何其宝贵这其中不知了耗费多少心血,就此废用岂不可惜当然,曹敬义被捕,岭南的确有理由舍弃这条信道,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与人博弈,贵在谨慎,轻敌者败!”

“娘娘说的是。”邱安瞄了眼暮青的背影,直到此时,他才隐约猜出她心里的那盘棋,“娘娘,您命许仲堂假传消息给岭南,莫非是要……”

“眼下你该做的是处置好淮阳城中的事,切莫分心。”暮青打断邱安,重申他的使命,“城中定有岭南的探子,他们会将在城中所刺探到的情况一一传入岭南,许仲堂不可能知晓所有的信道,我们也不可能截住所有的密信,所以岭南王信不信叛党事成,关键就在于你能不能将城中的大戏唱好。你若唱不好这出戏,本宫图谋再多也是惘然。”

“……是!”

“总而言之,半个月之内,本宫要城中看起来在叛党的控制之下,明白吗”

“末将明白!”

“倘若截获的密信中,有人看出事有蹊跷,你要临机决断,必要之时,名单上的叛党头目可以全部杀而代之!”

“娘娘放心!”

“去吧,天明之前,你要忙的事还多着。”暮青说罢,径自回了东苑。

这日夜里,城中的火把烧了一夜,铁蹄靴兵之声为隆冬的夜添了几分森凉,一封名帖趁乱递进了秋月楼,下半夜,一匹快马出了城,八百里加急驰往岭南。

同一时辰,几具新抬入义庄的尸体动了动。草席掀开,底下几人面黄肌瘦俨然灾民,那目光却鹰隼般锐,绝非寻常百姓。几人纵身掠出后窗,掀开西墙角生着绿苔的一口废棺,在棺壁上轻叩三声,棺底应声而开,底下赫然是一条密道!几人进了密道,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城外一座老村中,而后凭着夜色与树林的掩护,急行百里,于清晨时分进入莲池县,随后换上快马,加急驰往汴都城。

这时,淮阳城中,叛党头目们齐聚于刺史府外求见许仲堂。

许仲堂高居公堂之上,满面春风得意,面前摆着刺史大印和淮州兵符。淮南道总兵邱安、刺史刘振、别驾曲肃及拒不肯降的淮州文武被摘了乌纱褪了官袍绑作一团,由曹敬义及其帮众看押在州衙西厅。厅中还有御林卫,也同样被剥了甲胄缴了刀兵。

地砖冰凉,刘振等人冻得嘴唇发紫,话都说不利索,连侍卫都面色苍白,显然皆被绑了一夜。

头目们看了一圈儿,没见到皇后,不由疑惑。

许仲堂笑道:“凤驾昨日受了惊,在后宅歇养。诸位放心,侍卫皆已绑在此厅,皇后娘娘身边不过留了些宫女太监,后宅有咱们的人严守着,连只虫子都别想出来。”

头目们诧异地问道:“不是传闻英睿皇后曾在西北从军杀敌过,怎么这么容易受惊”

许仲堂嗤笑一声,嘲弄地道:“从军杀敌怎能跟今时今日之事相提并论从军杀敌,死也不过是死她一人,而今被俘,可事关江山和圣上的性命,传闻终归是传闻,一介女子罢了,诸位指望她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头目们一听,顿时释然。

“娘的!什么英睿皇后,也不过如此!”

“哎哎,这话可有失公允。皇后娘娘在西北时兴许真的英武睿智,可就不许人家享过了皇家富贵之后就失了从前之勇”

“啊呸!一介贱女子也享得荣华富贵她享得,咱们凭什么就享不得”

“凭你没姿没色,难以伺候圣上。”

不知是谁接了句话,厅中静了静,随即传来哄堂大笑。

一人搓着下巴,眼底浊光暗露,冲许仲堂笑道:“许都督,传闻兴许有不实之处,但皇后娘娘既然能得圣上专宠,想必姿色倾国。咱们既然来了,是否该尽一尽礼数,前去拜见一下凤驾”

许仲堂笑骂道:“就你葛老三肚子里的鬼主意多!要是皇后能动,还用等你们来实不相瞒,昨夜本都督已将事成的消息传往岭南了,只待王爷的回信,看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诸位皆知,燕帝陛下志在江南,想来王爷定会留着皇后以图汴都,且皇后曾救过燕帝陛下的性命,所以我劝诸位有些念头还是打消为妙。大业得成之后,我等皆是开国之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什么姿色的女子纳不进府里若是惹怒燕帝陛下,今日这般拼命,日后非但不能加官进爵,反倒搭上一条性命,那可就不值了。”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得葛老三等人霎时间清醒了过来。

葛老三冲许仲堂拱了拱手,“还是许都督考虑得周到,我葛老三就这臭毛病,一遇上跟女人有关的事就爱犯浑,这回险些把性命搭进去,幸亏都督提醒,多谢了!既然都督已经传信岭南了,那兄弟们等候消息就是!招降的事都督放心,待兄弟们把刺史府里的情形散播出去,谅那些商户也不敢不降!”

“好!有劳诸位了!城中尚有三万灾民,眼下容不得半点差错,还望诸位约束手下之人,莫要激惹民变,一切以大业为重!这几日,为防有刺客混入府中营救皇后,刺史府仍会戒严,诸位如有要事相商,差前门守尉传报即可。”

“都督放心,事关大业,兄弟们拎得清!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告辞!”

……

好消息当天就传来了。

叛党头目们一离开刺史府,便将州衙里的情形散播了出去。

灾民听说皇后及刺史、总兵等人被俘皆惶惶不安,不是说凤驾南巡是为了视察灾情、巡查吏治的吗怎么刚到淮阳就被俘了那可是传闻中英武果敢、睿智无双的皇后娘娘啊!

没人知道淮州这一反,家国会如何,只知叛党与民无犯,赈灾衣食仍按份例发给,而当天,城中就有巨商设宴款待叛党,与一干头目称兄道弟了。

没出三天,城中数位巨商纷纷降了叛党。

区区五日,城中的富商大贾降了半数!

刺史府被叛军严守着,东苑之中,奏报却如雪片般堆在暖阁的案头。

刚用过早膳,月杀将一封军中奏报呈给了暮青,信筒四周封着火漆,盖着“神甲”二字。

——神甲军的密奏到了!

五天前,神甲军在淮州大莽山中遇水蛊袭击,所幸大军早有防备,解药服得及时,不仅未遭大败,反将一万敌军精锐斩杀于大莽山中,并俘虏了淮州叛将两人、岭南将领一人、幕僚一人和一个擅使水蛊的图鄂人,名叫端木虺。

暮青记得木彦生曾招供称,南图大皇子的幕僚于先生已经到了岭南,所带之人里除了有那黑袍女子外,还有图鄂的端木兄弟,他们擅使水蛊。看来,这对兄弟中只有一人随军潜入了淮州,还有一人在岭南王身边。

临行前,她曾嘱咐兄长宁可在淮州与岭南的交界地带驻扎下来等她返回,也莫要轻入岭南。以这封密奏发出的时日来算,大军应该已经暂停行军,安营扎寨了。

现在,只等岭南王的回信了。

这一等,又等了三天。

三天内,叛党在城中四处招降,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一些乡绅富户迫于淫威,不得不和颜悦色,供奉钱粮,以保一家老小周全。

城中的情形每日都有奏报入府,曲肃坐不住了,这天一大早便拽着刘振到东苑见驾。

一见到暮青,曲肃便直言道:“娘娘,您打算让叛党在城中横行到几时再这么下去,该满城皆降了!到时,又怎能分辨何人与叛党狼狈为奸,何人是被逼降的总不能都以大逆之罪论处,查抄满城民户吧”

暮青看着奏报,眼也没抬,“怎么分辨不出邱安在灾民之中安插了探子,城中那些富商大贾的一言一行皆在本宫面前摆着,何人与叛党狼狈为奸,何人是被逼降的,你自个儿看看就知道了。”

暮青瞥了眼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小安子笑眯眯地呈去了曲肃面前。

曲肃如获至宝,一封一封仔仔细细地看,看罢之后忧愁尽消,满面红光,登时便朝暮青拜道:“娘娘,微臣这几日在州衙里天天被绑着扮俘虏,对外头的事知之不详,得罪之处,您见谅!”

刘振闻言瞥了曲肃一眼,大为讶异。曲肃一贯直来直去,这人就如此德性,改不了,他和僚属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从不奢望这厮能说软话,没想到今日竟能听见,这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就是皇后娘娘真让他心服了。

暮青的目光落在奏报中,没接话。

曲肃也不尴尬,接着道:“启奏娘娘,刚刚微臣算了一算,城中与叛党称兄道弟狼狈为奸的皆是巨商大贾,查抄之后,银子不仅够重建村镇,还能富国库,而粮食也够还那些无辜商户的。可重建村镇需要时日,灾民却不可一日无食,朝廷调拨的赈灾粮眼看着只够用三个月了,灾民日后归家事农,鉴于收成需待时日,义仓少不得要继续放粮,而赈贷的新政即便马上实施,也需个三五年才能见成效,所以淮州的仓粮还是吃紧啊!”

“那你有何良策”

“呃,微臣惭愧!您看……朝廷能不能再拨些赈灾粮给淮州”

“多少”

“二十万石。”曲肃伸出两根手指,从指缝儿里瞄了眼暮青。

暮青抬起眼来,嫩黄的衣襟上绣着几片竹叶,一抬头,便仿佛风拂来,新叶萧萧而落,为这隆冬的时节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好大的胃口!我看你刚刚算了一算,算的不是查抄之数,算计的是本宫吧”

曲肃笑了笑,算是厚着脸皮默认了。

刘振见他还敢笑,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恭声道:“臣等不敢!”

“眼下城中乱着,叛党随时可能入府禀事,你们二人莫要在此待得太久,速回前厅吧。”暮青对拨粮之事不置可否,只叫刘振和曲肃先跪安了。

两人却退而出,还没出东苑,刘振便斥道:“敬言,你好不知分寸!我知道你一心赈灾,可皇后娘娘坐镇州衙这几日,已将重建村镇的难处替咱们解决了,你又伸手要粮,岂不是得寸进尺”

曲肃长叹一声,“下官怎能不知伸手要粮有失分寸可咱们淮州至少要难上三五年,都说休养生息,可若从邻州借粮,有借有还,要何时才能休养得回来而且,大人能保证这三五年内,亦或七八年内,淮州风调雨顺再无灾事咱们不得不屯些粮,所以这州衙上下总得有个不要脸的。我岂能不知皇后娘娘有恩于淮州但正因为见识过娘娘之能,我才想要试一试,万一这二十万石粮能有着落呢倘若没有,大不了借粮,倘若能有,下官这张脸就是不要了又有何妨”

刘振闻言,埋怨之色消尽,化作一声叹息,“我身为淮州刺史,倒不如你放得开,说来实在有愧。罢了,明日再来奏事,你莫要开口,我来求吧。”

“大人宽厚,如何做得来自弃颜面之事还是让下官来吧。”

“不能总让你做恶人,本官身为刺史,岂有坐享其成之理正如你所言,如能求来仓粮,这张脸不要了又有何妨”

两人争论着由谁来干不要脸的事,话题听起来古怪至极,说话间已出了苑门。

不料刚出苑门,迎头便撞上一人来,刘振和曲肃欲避已晚,幸亏那人敏捷,轻身一纵便入了东苑。刘振和曲肃大惊,刚要大喊刺客,回身定睛一瞧,竟是邱安!

刘振道:“总兵大人,何事如此慌张”

邱安道:“岭南的回信到了!”

说罢,便疾步进了暖阁。

刘振和曲肃互看一眼,忙折返了回去。

屋里,暮青看罢岭南王的书信,示意小安子将信呈给三人传看。

“岭南王命许仲堂亲自率军押解何氏去岭南。”邱安见信后并不意外。此乃意料之中的事,岭南王原本就打算挟何氏以令何家,既然以为淮州事成,自然要按原计行事。他只想知道皇后娘娘让岭南王以为事成,究竟意欲何为。

刘振惊道:“将何氏押往岭南,岂不等于羊入虎口娘娘无需理会岭南的书信,过阵子,岭南王自会得知事败。”

“本宫命人苦心维持着淮州被叛党把持的假象,等的就是这封信,岂能不理会”

“什么!”

刘振和曲肃俱惊,两人皆不知此事,到如今还以为暮青容忍叛党作乱是为了引出朝中奸党和城中奸商,没想到她真正的图谋竟在岭南!

“传令下去,明日启程前往岭南!南巡之行何氏给本宫当了回替子,岭南之行本宫就给她当一回替子!”暮青一笑,这是刘振等人数日来头一回见她笑,只觉得这一笑,日和风清,百花皆凋,独开一枝。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终落于曲肃身上,淡淡地笑道,“这一趟淮州本宫不能白来,是该会一会岭南王了,顺道去替你谋一谋那二十万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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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大纲上就一句话,写起来居然要这么多多多多多多……我颤着手,不敢数大纲上还有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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