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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凤佩之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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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色刚散,一辆马车停在了城北的一间宅院外。

暮青从马车里下来,见院外一株老枫树下拴着两匹战马,院门关着,里头正有人嚷嚷。

“卢景山!你他娘的出不出来不出来老子踹门了!老熊,你别拉我,老子今儿非要跟他打一架不成!”

“算了吧,何必呢”

“何必这都半年了,他还不肯见人,这算什么事儿!”

“少说两句吧,你还不知道老卢的心思”

“我知道个屁!我知道他卢景山身在南兴心在北燕,那他倒是回去啊!他既不过江,也不做官,更不见人,这脾气闹得跟娘们似的,老子难受!”

“唉!”老熊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侯天冲着房门道:“老子不懂啥叫忠臣不事二主,他卢景山懂,那他倒是出来教教老子啊!缩头乌龟一样地躲在屋里算怎么回事儿合着就他忠义,我们都是忘恩负义”

“难道不是”这时,卢景山突然出了声,语气嘲讽至极。

侯天和老熊望向房门,见房门未开,曾经的战友如今竟不愿见他们一面。

老熊面露悲凉之色,低下头去隐忍不发。

侯天嗤笑道:“你闭门不出,外头的事知道多少你可知他登基后杀了多少人,北边儿朝廷里的那些事儿,老子听着都觉得瘆得慌!想想老子如今还是光棍儿一条,怎么说也该给老侯家留个后,干嘛急着回去找死”

“侯天!”卢景山喝问道,“送都督渡江是为了还她的恩情,待她安然抵达江南就回去向大将军请罪,这话当初是不是你说的可如今呢你忘干净了吗连大将军对你的知遇之恩也忘了!”

“没忘!可你不也躲在这儿,不想回去吗”

“老子是没脸回去,不像你们!”

“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大将军了!以前他瞧得上沈明启那种阴险小人现在那孙子可是御前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叫一个风光!你可以回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跟那孙子一样风光!顺道问问元修,沈明启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当初在盛京城外,他是不是故意放我们走的,一切只是为了江边那个局,是不是!”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从我们背弃旧主的那天起,我们就是大将军的敌人!战场相见,生死由命!有啥可怨的”

“老子被擒,半个字儿都不带怨的!可那亲兵该死吗该死那么惨吗沈明启那等手段阴险的小人该得志吗”侯天扯着嗓子反问。

屋里却静了下来。

卢景山沉默了半晌,再出声时语气已然平淡,“大将军有苦衷,我信他。”

“哦。”侯天的语气也淡漠了下来,“看来你十分惦念大将军,那又何必老死江南大家兄弟一场,我和老熊帮你求个情,兴许圣上能放你回去。”

“那你们呢”

“江边的事没弄清楚之前,我们不打算回去,心里有疙瘩。”

卢景山听了,嘲讽地笑了声,骂道:“你们跟随大将军那么多年,这么轻易地就生了嫌隙,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背主求荣罢了。我们曾经背弃旧帅,就算有脸回去,也没脸再回军中,比起回去受人唾弃,当然不如留在这里高官厚禄。亏我卢景山以前还把你们当兄弟,真是看走了眼!用不着你们求情,我卢某人没脸回去,你们滚吧!不必再来!”

骂声落下,屋里再没了声音。

侯天盯着房门,拳上青筋毕现,老熊依旧低着头,悲凉之色更浓。

“那你可愿到古水县去”这时,一道清音从院外传来,伴着吱呀一声门响,暮青推门走了进来。

侯天和老熊一惊,转身时,暮青已进了院儿里。

“参见皇后娘娘!”两人赶忙行礼。

暮青看了两人一眼,径自到了房门前,房门却紧闭着。她不急,也不催促,只是耐着性子等。

此前,她曾和步惜欢商量过怎么安排卢景山,从古水县回来后,她曾抽空出宫来问过,那时告诉卢景山不必急着答复,她过些日子再来,可没想到朝中事情太多,一晃便是数月光景。

如今她即将动身前往南图,一些未决之事也该定下来了。

考虑了数月,卢景山心中显然早有决定了,他并未让暮青久等,没过多久便在门后道:“草民愿往古水县,为娘娘做个守门人。”

“好,那你今日稍作收拾,明日一早自会有人送你。”

“谢娘娘。”

两人隔着门便定了此事,侯天和老熊站在院子里,半树枫叶探进墙头,一地残叶,满面悲凉。

暮青再无他话,默不作声地出了院子,侯天和老熊跟了出来,骑上战马护在马车两侧,一同离开了卢家小院儿。

半晌,院子里吱呀一声门响,一人布衣披发而出,深深地望了眼院门,向着车轮声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久久不见起身。

磕头声没能传出院子,马蹄声却已听不见了。

马车在城东的一座官宅外停了下来,门上挂着的黑匾上提着御赐金字——江北水师都督府。

仍是三进的宅院,庭风却与盛京那座宅子不同,此宅青砖碧瓦,将亭石兽,劲松险山,处处可见阳刚之风,可一过二门,进了内院,风景便突然变了。甬道四周梨树成林,虚虚地掩着中间的一座演武台,一人正在台上舞枪,玄青袍,雪缨枪,劈扫挑刺之间碎点枝叶,晨辉洒来,寒光万点,零若梨花落。

暮青淡淡地笑道:“好枪法。”

台上之人猛地收势,转身望来,就此怔住。

这一幕,曾入梦不知几多回,满树梨花,她在树下,目光落于他身,仍是少女模样。

然而,满树梨花早已开过,他错过了季节,纵然她来时仍是乌发青衣,身后也已跟着人。

章同看见侯天和老熊进了园子便敛了神色,仿佛方才眸中刹那间的火花只是凛凛枪光映入眼罢了,他跃下演武台,住枪一跪,拜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暮青负手远眺,见梨树园子后有座阁楼若隐若现,不由收回目光,佯装不知。

却听侯天在后面咦了一声,“咦这演武台瞧着眼熟啊……哎园子后头有座阁楼这跟江北那边的都督府挺像啊……”

章同起身后低着头,脸有些烧红。

老熊咳了一声,暗中拿胳膊肘儿怼了怼侯天。

侯天皱着眉头道:“有话就说!怼我干啥大老爷们,扭扭捏捏的!”

“……”老熊闭着嘴,表情有点扭曲。

暮青转身就走,“刘黑子在何处把他也叫来花厅一聚,我有事说。”

今日休沐,刘宅离此不远,章同命亲兵前去传唤,刘黑子匆忙赶来,见暮青坐在花厅上首用茶,赶忙见礼。

暮青有些日子没见到刘黑子了,还真有些想念。比起刚从军那年,刘黑子长高了不少,纵然腿脚有些不便,往人前一站,也有几分武将的英气了。暮青心下感慨,刚赐了坐,便见刘黑子面有疲态,不由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刘黑忙又起身回话。

侯天笑道:“怎么没事这小子的兄嫂来看他,住在他府里有些日子了,正给他说亲呢。”

刘黑子面红耳赤,扭头瞪了侯天一眼,小声道:“侯大哥,就你多嘴!”

侯天哈哈大笑,暮青却皱了皱眉头。侯天不知情,但她知道,刘黑子的爹娘死得早,兄嫂嫌养他吃力,便打发他从了军。当年五胡叩关,西北征兵,江南儿郎不擅马战,人人都说到边关就是送死去的,他的兄嫂却还是将他撵出了家门。如今他回来了,兄嫂倒来看他了,还给他说亲

暮青心下冷笑,对刘黑子道:“坐吧,你的事待会儿再议。”

刘黑子应是,忐忑地坐了回去。

待刘黑子坐定,暮青收了收心神,将去南图的事一说。

章同的手一抖,茶水哗地洒在了袍子上,其余人尚在震惊中,他却顾不得烫,起身说道:“去不得!南图有夺位之争,岭南王有不臣之心,此时南下无异于往虎狼的笼子里钻!”

暮青道:“时局所迫,我已和步惜欢商量过了,待瑾王回来便随他一起动身。”

“他怎会准你去!”章同怒问,见暮青的目光淡了淡,一腔怒意便硬生生地憋了下去。

“此事是我提出来的,也是我说服他的,世间有许多事不是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暮青低头品茶,一缕青丝垂来,若细雨飘在淡云后,雨后青山翠陌依旧,仍是寒春时节。

章同默不作声,想反驳,却终究没有说出口。看得出,圣上待她极好,纵然她已嫁做人妇,却不约束她绾发,也从不将她拘在宫中。这半年来,看着圣上为她做的一切,他本已放下心来,今日却忽然觉得圣上这么纵着她也不见得是好事,像去南图这种事怎么能被她说服

“我走后,步惜欢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们了。”暮青扫了眼在座之人,最终看向章同,解下腰间的凤佩,郑重地道出了今日的目的,“我能信任的人不多,只有你们可以托付。圣上亲政以来,何家一再掀起事端,二十万水师驻扎在江边,如枕边埋雷,不可不防。我走之后,若无兵险倒也罢了,若有,准你们便宜行事,万不得已之时,执此凤佩,可斩乱臣!”

斩字一出,其音如在齿间磨过,不见刀锋,已闻血腥。

在座之人皆神色一凛,章同盯着暮青手中的凤佩,眼底涌起波涛,久久难平。

听闻在战乱时,帝王对臣子有重托,龙佩可抵玉玺,而凤佩则可抵凤印。但纵观前朝旧史,帝后动用龙凤佩的事少之又少,凡用之,必在家国存亡之际。

章同不肯接,苦劝道:“你可要三思,动用凤佩,不出事则已,如若出事,我们奉懿旨斩杀朝臣,你必担祸乱朝政之罪,朝中想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多得是。”

暮青嘲讽地扬了扬唇角,平静地道:“真有那么一天,不过是废后,我不在乎,我只要他平安无事。”

章同颇受震动,定定地看了暮青许久,最终闭了眼。这一闭,关上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待他跪接凤佩时,称呼已改,“微臣领旨,以命为誓,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暮青将凤佩郑重地交到章同手中,随即扫了眼其他人,问道:“你们呢”

刘黑子抱拳一跪,沉声道:“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侯天却古怪地扯了扯嘴角,问道:“娘娘敢用俺们”

暮青问:“为何不敢”

老熊转过头去,目光黯然,“俺们贪生怕死,背信弃义……”

“你们若是背信弃义,世上当无忠义之士。”暮青笑了笑,目光却不像是开玩笑,“你们早就做好背负骂名的准备了,不是吗”

半年前,步惜欢封赏有功之士,卢景山当殿求去,老熊和侯天却领了封赏。那时步惜欢还在立政殿理政,两人下了朝后就到立政殿内陛见,也提出了去朝之意。

步惜欢事后告诉她,这两人没当殿求去是为她着想,他们虽是西北军的旧部,但既已南下,在天下人眼中便是择凤为主。皇帝亲政,封赏功臣,皇后的嫡部当殿求去,这无异于打帝后的脸。老熊和侯天担心公然求去,皇后在百官眼中会沦为笑柄,于是事后才表明去意,希望步惜欢给他们安排个闲差,让他们慢慢淡出朝廷,这样既不违背他们的心意,又可顾全她的面子。

她对二人求去并不意外,只是感慨他们的心意,于是便答应待封赏的事情淡了,再找事由将二人调职。

可就在此时,北燕朝中不断地有消息传来。

沈明启非但没因事败受罚,反而得到了元修的重用,官拜正二品督察院左督御史,掌朝廷及地方的监察大权。此人阴毒,那天阻止渡江不成,便一箭射杀了元老将军,嫁祸给步惜欢,而后又一不做二不休,将所率领的禁军残部斩杀,孤身一人护送遗体回京,在城门下负荆请罪,不仅蒙骗了元修,也蒙骗了整个江北。

元修登基后,沈明启在各州以查剿刺月门为由清除异党,朝廷上下一片腥风血雨。元家在江北苦心经营二十多年,军权在握,元修登基的时日虽短,帝位却还算稳固。但各方势力从前依附元家是因为元家手段强硬,而元修素来不问朝政,如今为帝,想摸清他有多少理政之能的人不少。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新帝若强,他们便会依附臣服,新帝暗弱,他们必然有打不完的算盘。想来元修明白此理,于是重用沈明启,一个外室所出、饱受安平侯府欺凌轻看的私生子,为求权力富贵,不在乎名声,更不怕做恶人,心甘情愿地做新帝手里的刀。

血洗之下,地方官吏及世家大族纷纷向新帝献表忠心,这种情况下,卢景山、老熊和侯天一旦北归,必有杀身之祸。他们三人背弃旧帅,已是北燕的罪人,若元修登基后行的是仁政倒也罢了,他兵权在握,武力治国,连用重典,手腕铁血,用强硬的手段稳定了朝局。倘若卢景山等人此时回去,一旦朝中有人上疏请求治他们叛离之罪,元修便不得不杀了他们。他铁血治国,为的是令臣民臣服,倘若心软,必有纸老虎之嫌,刚刚稳定的朝局便会埋下不安的因素。

但倘若回头的只有卢景山,或许不会那么糟糕。卢景山曾当殿求去,此后一直闭门谢客,他若单独回去,即便有人想治他的罪,元修也有驳斥的理由,而且卢景山跟随他的时间最长,在西北军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元修称帝之后手腕铁血,军中未必没有微词,若能留卢景山一命,对安抚军心有大用。

这些利弊她能想得透,身为西北军中的老将,老熊和侯天又岂会不明白他们当初既然能顾全她的面子,如今自然能舍弃自己的一世名声成全卢景山。

仁义理智信乃五常之道,何谓重若泰山,今日在城北的那间宅院外,她有幸懂得了。

暮青望着老熊和侯天,毫不掩饰敬重之意,倒把两个汉子看得不好意思,连忙转头,目光躲闪。

“背负个啥,俺一个大老粗,杀敌都不怕,还怕被人骂”

“就是就是,老子又没娶媳妇儿,在哪儿不一样再说了,不回去也算捡条命,赚了赚了!”

两人不自在地嘟嘟囔囔。

“嗯。”暮青应声颔首,认同之态却让气氛莫名的尴尬。

“……”嗯个屁啊!这附和得也太生硬了吧!

侯天差点骂出口,脸色不由涨得通红。暮青不附和还好,这一附和,言下之意简直像是在说“行行行,你们说啥就是啥”,倒显得他们两个汉子扭捏矫情了。

“行了行了,啥也不说了!”侯天不好意思看暮青,摆了摆手后就势跪下,将拳一抱,道,“定不负娘娘重托!”

老熊哈哈一笑,也跪下朝暮青抱了抱拳。

暮青看了两人片刻,弯腰深深一拜!

侯天虽未娶妻,老熊的一家子却都在西北,儿女皆已成家,他常年戍边,本就很少陪伴妻儿,而今一条大江要阻隔他与妻儿的后半生,背负最多的人其实是他,他却是话最少的人。今日,他既然以命立誓,她亦愿立誓,定要想尽办法让他们一家团聚!

此誓不必明言,义字之重,这些西北汉子早就教会了她。

……

此事议定,暮青也算了了桩心事,当下提出去刘黑子府上走一趟。刘黑子神色忐忑,却不敢违抗,只能先去都督府外候驾。

侯天一贯爱凑热闹,嚷嚷着也要去刘黑子府上拜见一下他的嫂嫂,刘黑子叫苦不迭连忙讨饶,老熊当着和事老,三人吵吵闹闹地出了都督府。

花厅里只剩暮青和章同,见章同神色凝重,暮青道:“江北水师虽然人少,但贵在精锐,何家不会看着你们长期独立设营。如今江北水师的都督是你,我走之后,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拉拢亦或打击你的机会,你自己要小心。如遇难事,可多与韩其初商量,他身在兵曹尚书的要职,这是圣上给江北水师的便利。”

章同神色复杂,“兄弟们心里的都督是你。”

“可我不擅长用兵,这你知道。”暮青笑了笑,当初争兵权是形势所迫,如今步惜欢已经亲政,水师需要的也不再是练兵了,所以理应把兵权交托出去,“现在的水师已经不需要我了,而我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章同无话可说,显然,这趟南图之行也在暮青想做的事之中,他只能叹道:“你也要小心。”

“嗯。”暮青应下,这才出了花厅,走了几步停下来道,“我把他的安危交给你了。”

章同站在花厅门口,没有说话,只是向着暮青的背影深深一揖。

刘黑子候在府外,暮青上了马车便对侯天和老熊道:“你们回府吧,就别去凑热闹了。”

刘黑子感激地往马车里瞥了一眼,侯天只能遗憾地目送马车远去。

刘黑子的府邸离都督府隔了三条街,是座大二进的宅子,毗邻西市,过日子很方便。

马车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牙婆领着十来个丫头小厮往府里走。

“站住!”刘黑子喝道,“这是要干啥”

牙婆本已进了门,听见声音又转了出来,见是刘黑子,不由笑眯了眼,“呦!刘军侯,您不认得老奴了老奴半个月前到过府上,您府上说要买几个仆役,这不老奴都领来了,这就带去叫嫂夫人挑挑。”

说罢,领着人就进了府。

刘黑子想起这事儿来,不由捏了捏眉心,转身时,暮青已从马车上下来了。

“进去瞧瞧。”暮青说罢,率先进了宅子。

府上的二门采用的是四柱垂花门的形式,与两侧游廊相接。北房可排出七间,正房三间,两侧耳房各两间,厢房的外廊、抄手游廊和垂花门相连,雨天行走颇为方便,不仅格局讲究,规模也不小。

暮青进了二门,见正房的门敞着,里面正有说话声传来。

“夫人您瞧瞧,这些丫头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寻来的,模样儿身段儿皆不出挑,都是愿签卖身契的。还有这些小厮,都能看家护院。”

“看家护院倒不必,难道还有人敢惹我家小叔子”

“是是是,刘军侯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卫出身,这满汴都城里谁不知道啊”

妇人的笑声从房里传出,听来甚是自得。

“那……您挑挑这些丫头”

“嗯,那就叫她们都报上名来吧。”

牙婆赶忙对丫头们道:“听见夫人的吩咐了还不把自个儿的户籍、出身、名姓、来历、擅长什么都一一禀给夫人听都机灵着点儿,这可是刘军侯府上,方才你们也听见了,刘军侯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卫,谁能留下来,那是她的福气!”

暮青在院子当中,见主屋里跪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个肤色麦黑的妇人正装模作样地用着茶,尚未瞧见她。

刘黑子满面通红地朝屋里喊道:“嫂子!俺啥时候答应过要买人进府了”

屋里本已有丫头在报名字了,刘黑子这一喊,人声戛然而止,一屋子的人都望了过来。

马氏放下茶盏,满脸堆笑地出了屋来,“小叔子回来了咦这位姑娘是……”

马氏停步,惊艳过后,目露审视。

“老相识,来坐坐。”暮青暗中拦了刘黑子,先声答道。

“老相识”马氏将暮青从头打量到脚,见她一身青裙立在院中,秋风拂过,裙裾舒卷间仿佛遍地竹叶沾裙,孤清风姿,胜过人间百花。这身罗裙的料子绣工非同一般,但马氏是村妇,看不出裙子有多金贵,只觉得值些银钱,又见暮青身无饰物,莫说钗环,腰间连只荷包都没有,唯独发间有支簪子,还是支镶翠的木簪,瞧着就像是家道中落,出趟门儿把压箱底的行头都穿戴了出来似的。

牙婆却比马氏有眼力得多,她常出入大户人家府中,一眼就看出暮青所穿的裙子价值连城。一般而言,竹叶多以散套针直丝理绣之,在尖端处,丝线排列呈锋尖,以示其挺拔,但这裙上的竹叶却隐在裙色之中,裙裾舒卷间,乍一看遍地竹叶,再一看片叶无踪,莫说是汴都城中的绸庄绣庄寻不着,就是放在勋贵府里也是稀罕物。

勋贵大族府里的稀罕物只能是贡品,要么是宫里的,要么是御赐下来的,不管沾着哪个的边儿,这位自称刘军侯老相识的姑娘都一定是位贵人。

牙婆见马氏面有轻蔑之色,不由心惊胆战,“夫人……”

马氏见牙婆神色慌张,却以为她听了刘黑子的话,以为她自作主张,于是觉得大失颜面,恼道:“半个月前你回府时,嫂子不是和你说过了”

刘黑子道:“可俺不是没答应俺那天说了,俺在军中,不常回府,用不着人伺候。”

“你不常回府,可我和你哥哥在府里住着,难道不用人伺候这儿好歹也是军侯府,府里没个下人像什么样子!”

刘黑子不解,“从前没人伺候不也一样过活”

这话戳中了马氏的痛处,她的脸色登时便狰狞了起来,尖声道:“好哇!嫌兄嫂是乡下打渔的,给你丢人了是吧”

“我哪有!”

“我告诉你刘黑子!没你哥和我,你早饿死了!哪还有机会到西北从军,有幸当了皇后娘娘的亲卫你能有今天,全是拜我和你哥所赐,你想忘恩负义没门儿!”

刘黑子腼腆,本就不善言辞,更何况吵架他急辩不出,直抓头发。

马氏脸色稍霁,劝道:“小叔子,你就算不为嫂子着想,也得为你哥和你侄子想想。你不常回府,府里应酬的事儿还不得你哥去他身边儿连个长随都没有,每回吃醉了酒,都是别家府里的小厮把他送回来,一回两回的倒也罢了,时日久了岂不叫人笑话还有小宝,前几日刚给他请了个先生,别家的公子去学堂都有书童陪着,就他没有,还不被人瞧不起”

刘黑子一听侄子就心软了,问道:“那嫂子要买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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